我现在端着那个中州常见的白瓷碗,阿冥往我碗中夹了一块筷子青菜,一切恍如昨日。还是像在中州的院子,仿佛时间并没有走得太远,只是瞬间割了一段,便回到从前。
看着一切熟悉的场景,我心一哽,合着百种滋味吃完这一顿饭。
阿冥如从前那般收好碗筷,笑着招呼我去看他亲手种的菜,介绍他手工制的的陶瓷,还有一屋子我喜欢的色彩斑斓的大风筝,有完工的,没完工的,还有撒了一地的竹子。
他拉着我的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他怎样像姑姑要种子,摸索着种菜,怎样去藏书阁找到沧海国没有的烧瓷秘方,毁了多少上好的泥土才成功地制出和中州一模一样额白瓷碗。
“小甘,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努力地看书呢。把姑姑吓得不轻。”他得意地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竟让我有过一阵恍惚,事实上,我许多都没听进去,但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千辛万苦才找到他,不过是为了听他说说话而已,至于说什么,记得住什么,那已是无关重要的事情了。
听着他是我熟悉的那个语调,温温的,带着少有的温柔。他比我高许多,所以说话的时候都是尽量地低着头,眼神干净,当我们相视的时候,眼里只看到彼此的笑意。
我不安的心渐渐缓和起来,他依旧是我记忆中那个少年,我有时候盯着他的侧脸,脑海里瞬间浮过青冥王那张冷峻的脸,心里不免打个冷颤,
阿冥很快从我的手上感知我的不安,他伸出手,把我拥到怀里,“小甘,你别怕,我在这里。”
“可我,心里一直有很多疑问,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安。”我蹭着他的肩说,“可是我的直觉又告诉我,不能问得太多,我该怎么办,阿冥。”
“那就别问了,小甘,我也有好多疑问,但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想。”阿冥灼灼地盯着我说。
“可是……”
再也没有可是,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被他凑上来的唇所堵住。
虽然那时候在中州,我们亲密接触也不少,但是在沧海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当我看见苁若姑姑推开院子的门进来的时候,我赶紧推开阿冥,脸上一热,低声地说:“有人来了。”
看着他皱眉无奈的样子,我又如从前那般凑上去,蜻蜓点水般快速地亲了他的额头,“不许皱眉哦!”
然后快步走开,留下他有点微愕的样子,然后他的嘴角弯起来,冲我笑笑,便走向苁若姑姑。苁若姑姑虽是低着头,但嘴角微扬,定是看见了。我虽还是有点脸热,但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沧海之境的人都认为男欢女爱古皆自然,并不会遮遮掩掩的,风气比中州要开放不少。就算在中州我亦不会理会这些,孔夫子礼教风气这些东西,我父亲一向摒弃的,我跟着受影响,虽不是行事怪诞,也是在名门正派看来是在正常之外的。想当初,我还因为帮助一对叔嫂逃亡,被名门正派追杀过呢。在中州的江湖里,我还有个外号,叫什么“神魔小邪医”。更何况,当初若不是被那批人纠缠,我和阿冥就拜堂成亲了。最后那一拜虽没拜成,可我心里,也认定只有他才是我丈夫罢了。他也当我是他妻子。可是,自从他不辞而别,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是这般认为。况且后来,他没有再提起拜堂一事,加上他的痴颠之症再犯,反复之后,离开再回来再离开。
我在那个做风筝的屋子里,削着竹篾,回想起往事,硬生生地伤感起来。
记得那天是个好日子,按着中州的礼数准备好,我便披上红火的嫁衣,牵着红色的绸子,准备拜堂。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全都到场,那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日,不,是半日。那批名门正派的人不知哪来的消息从门前门后冲进来,虽有朋友在一旁抵挡住,可是此次我以为不堪一击的名门正派不知从哪找来的帮手,听着兵器乱碰的声音,很明显他们不是对手。我自掀开红盖头,一扔红绸,准备跃出去。
阿冥脸色忐忑地拉住我说:“小甘,先拜堂,好不好?”书呆子也在一旁喊着:“甘草,今日你大喜,先拜堂,我们还能支持一阵子的。”
我唯有捡起红绸,在拉长的声调中,开始一拜,可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三两招制住我所有的朋友,我听见老林右腿骨头碎裂的声音,孙大娘舞器断裂的声音,书呆子的踉跄剑跌地的声音,忍不住回头一看,黑衣人的剑已挑上了书呆子的喉咙,我再也忍不住出手,手里72支银针齐发,那个是我平生绝技各从不同的方向射去,还暗含十二种变化,师父曾说过当世能完整接下此招者寥寥无几。
可这个只能阻他那么一刻,下一刻,他又擎着剑指上书呆子的喉咙,趁着这一刻二拜,我手里的银针已尽,再也不能发针阻止,只好松开红绸,跃了出去。
救下书呆子,便开始和黑衣人打起来,那个时候以为时间还有的是,错过了这个时辰,还可以挑选下一个时辰,可不知,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换不回了。
等黑衣人挟持躺在地上的老林,我追着他三日三夜,赶着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屋子的狼藉,贴满喜字的门窗破烂不堪,只有书呆子守着告诉我,阿冥跟着我追了出去,昨日回来过,听说我还没回来,他又出去,那个时候,他整个人开始有点痴呆。
到了后来我回忆起当时和黑衣人的对答,才有点明白。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躲在女人的背后的懦夫?”黑衣人的笑声历历在前,我挡着他的剑,手有些微微颤抖。
“阿冥不是懦夫,他只是不会武功而已。”我回着他说,不懂得这个人为何这样问。“更何况,我嫁给谁,又与你何关,我甘草喜欢的人,就算是懦夫又如何?我若不喜欢,英雄又如何?”
手下的招式却不敢停下,那个时候,我定是没有看见阿冥那忧伤的样子,大概是这样,他的痴颠之症才会再犯吧。
“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阿冥的声音响起,令我把削好的风筝架子一下子劈断,我喃喃地说,“没什么,阿冥,你看我又把竹子弄断了,怎么办啊。”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没关系,你不用做啊,我不是做了好多个吗?直接去放就行啊。真是。”
阿冥走进来,拿过放在最上面的一个蝴蝶风筝拉着我说,“小甘,我们去放风筝啦!”
就这样我跟着他来到城外,令我惊奇的是,他带着我从房间里一个密道出去的,所以并没有遇上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而那一天,我们两个人就那样,在那片旷阔的草地上,放了一个下午的风筝,直到落日终于把它的余晖收回。我们把风筝的线放到最长,然后相视一笑,默契地一同用力把风筝的线扯断,然后奔跑着回来。我们一起满头大汗地开始烧火煮饭,坐在房顶看星星的时候,我偎在他的肩上,“阿冥,我今天好高兴。”
“我也是,小甘,我做好的风筝终于可以和你一起放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阿冥拥着我说。
我拉着他的手,仰着脸说,“我知道呢。”
“那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只看星星。”我们同时说出这句在中州常说的话,两个人抬起眼,看了一下,看着对方的眼神,先是安静,突然,我们都笑了起来,就没再说话。
我想,我们都想起那时在中州,我刚治好他的病,他不知为何很爱说话,喋喋不休地问牛郎织女星在哪里,银河又在哪里,牛郎担上的箩筐又在哪里,我被他缠得厌烦了,就指着天空说,“那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只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