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将军夫人说要见我,我跟在小环的身后,听着她跟我说有关这位夫人的事情。小环自从那天我用针灸救了她之后,对我尽是崇拜。
从我住的院子到将军夫人的住屋,还需要穿过一个花园。
一路上,可见身着不同颜色的仆人、丫环,他们皆是急促往前走,然窥见其从容不迫的气度,可见此间的主人调教有方。
见到我跟小环在一起,大多数是惊讶而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注意到他们左手都系着红色的丝帕,并且一路上,见到庭院里的树上都挂着红灯笼,便奇怪地问小环:“小环,最近府上有什么喜事吗?”
“十日之后是将军夫人的生辰呢,所以这几天府上都在忙着这件事呢。到了那一天还会有焰火看,甘姑娘,我保证你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焰火呢。”
“是吗?我打搅府上许久,都没能当面见过夫人道谢。那我应该准备礼物给夫人才是。不知道夫人喜欢些什么?”我看着这些红灯笼问着。
小环马上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夫人的寿辰每次都吩咐下来,客人不要送礼的。每次我们下人想送些什么给夫人,夫人都不肯要的,说只要有心便可。夫人对我们是极好的,我们做下人没什么好送的,就约定在这十天,都在手上系上丝帕,当是祝寿给夫人啦。”
看着小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将军夫人是极受下人尊重。
小环见我问话,觉得我比较感兴趣,也可能是为了感谢我救了她,便将夫人的事情简略跟我说:“其实呢,夫人也是原人哦,”见我吃惊,她又继续说下去,“夫人虽是原人,身份卑微,可是沧海国有名的美人,当时大将军还不是将军的时候,从军回来,恰好在夫人的村子经过,见有一女子在树下绣花,她虽荆钗布裙,可是美如仙子,将军一见倾心,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决要娶她为妻,为了这件事,他当时几乎和所有朝廷上的人交恶,直至青王成为帝王,征战有功,才被封为将军的。夫人可是沧海国唯一一个原人夫人,她待我们下人极好,据说,还有人偷偷画了夫人的画像,日夜供奉呢。”
我饶有趣味地听着,觉得这位夫人挺有趣的,再一看,小环已经停在一间院子门口,转过头来说:“姑娘,你等等,我去通报一声。”说完,便轻裙细步地跨过门槛,不再是刚才那个爱笑的样子。
我站在庭院的门外,从这里望进去,可见一条细小的石子路直通进里面的厢房,在路的两旁,种满了中州的菊花,黄的、白的、甚至还有墨色的,开了满满的一个院子,几乎看不到其他的花种。再里面一些,却可见一棵极大的柳树,比中州的柳树大了许多,垂下来的柳枝被剪了一部分,那里吊着个金黄色的秋千,仔细一看,秋千两边的绳索用黄色的菊花依次缠绕而上,看一看得出主人的用心。秋千的前面却是个小小的鱼塘,看不清有什么鱼在里面。但是这一片院子布置得清雅有余,有几分中州江南的风味。
房门垂着个帘子,小环走到门口,细声地着些什么,便见一个姑姑模样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快步走出来。小环也跟着她出来了,直到他们走进了,我才看见那个身穿黄色琚裙的,是个年约三十的姑娘,是的,姑娘,因为她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发髻。
很快她就来到我的面前,很高兴地说:“是甘姑娘来了,快快进来,我可是和夫人说了你几次,这一次,我看要好好看看,能把环丫头的病治好的是个怎样的姑娘。”
我刚想出声,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就这样被她一边拉扯着过去,一边听她在说,我这几天在哪个地方治好了谁谁,夫人有有多想见我的话,就这样被她扯到房里去。
还没进门,她就叫了起来,“夫人,甘姑娘来啦。”
这几天我见多的是屏声息气的下人,还没听过有人这样大声叫唤的,而她竟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是吗,凤儿?”一个极其柔美的声音响起,我才知道这位姑娘是叫做凤儿的。
那边的侍女挑起了橘黄的泛着淡光的纱帘,一位身穿鹅黄百褶流仙裙的少妇走了出来,手里拈着一朵墨色的菊花,更衬得纤手如玉。我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美如仙子或者太不真实了,美貌如花,不过是俗人之言,或者更像一朵空兰幽谷。岁月虽然能在她身上留下一些痕迹,可是你可以感受到那种柔和的美,是时间无法掠走的。
我直直地看着夫人,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见过她似的,她也在看着我,眼神尽是惊讶,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冲我淡淡一笑,把手中的墨菊交给旁边的侍女,向我走过来,拉着我说:“你就是远儿带回来的甘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她的声音似是有一种魔力,令人不知不觉要点头同意,不过,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好看,而且,她的话说得真诚。我生平最窘的时刻便是此时吧,脸上一阵热气,脸似乎要红了起来,我好看?我偷偷照过房间里的那块九纹铜镜,镜中那个人,梳着简单的发髻,宽脸,带着病中的苍白,浓眉细眼,仅算得上五官端正,不算好看。
“夫人说笑了,我不好看,夫人才好看呢!”我认真地答道,为了证明事实,我还特意看多了一眼镜子。因为平日里极少照镜子,我甚至会忘记自己的样子。
没想到那个凤儿和夫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少见的豪爽,我心里挺疑惑的。
笑过之后,夫人掏出丝帕,檫了眼角笑出来的泪,便挥手让侍女们下去。凤姑娘一屁股坐在房中的椅子上,一手抓过茶杯猛喝,说:“夫人,你要注意形象,要不,侍女们要说到将军那里去,又要好听一顿作为一家之主应有的样子。”
“一家之主是他,又不是我,你可不知道,我可是憋着有些日子了。没见这么实性的姑娘,我倒觉得面善,定是上辈子见过的。”令我更是没想到的是,夫人竟也是一屁股坐下去,抓起茶杯猛喝,神态却是极为悠闲。
见我吃惊的样子,夫人不紧不慢地说:“甘姑娘,是不是觉得有些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啊,那个温柔大方的夫人,跟我很不像,是吗?”
她的眼神勾过来,我愣了一下,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却是掩着帕子羞涩地笑。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夫人?
“小甘,别奇怪了,我就是将军夫人,远儿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可别怀疑啊”她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
“夫人,别闹了,待会又要晕倒了,将军又要罚我啦!”凤儿认真地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甘姑娘,差点儿忘记了,我是找你看病的,前些日子,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会岐黄之术,就想找你把多年的老毛病给治好了,不知姑娘可行吗?”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连忙答道:“岐黄之术倒不敢说精通,不过,些小毛病到是能治好的,麻烦夫人把手给我看看。”
“姑娘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的,我早就说把姑娘接过来给我看看,可惜我那夫君不开窍,说什么原人低贱,治病之法不可信,我才不信呢,甘姑娘,可有方法治”夫人急切地望着我,
我搭上她的手,发现他的脉象虚浮,不过是身子虚弱些,若搁在穷人家,这病就难了,有钱人家不过费些上好的药材补补身子而已,我跟她说了,日常注意的饮食和调养之法,不知不觉,竟和她们两人相谈得甚好,直到仆人来传饭才知道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我又和她们吃了饭,便回到自己的院子来。
一进房间,才发现致远已经在房内坐着,像是等了许久。
“想不到你跟我娘谈得这么久,好像是除了凤姨以外,你应该是和娘最好谈的人了,你跟我说话,却没能超过一个下午的。”林致远依着窗户说。
“是啊,不知为何,你母亲和我倒是真的有说不完的东西的,致远我挺羡慕你的,有这样一位母亲,”我拿过桌子上的茶喝着说。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甘草,你还恨青王吗?”林致远担忧地问着我。
清凉的菊花茶像是加入了浓厚的黄连,一下子苦涩起来,
“我跟他无冤无仇,何必恨他,更何况,他不是你们沧海国最伟大的王吗?”我放下手中的杯子,极力忍住内心涌出来的伤悲。
“那是我多心了,以为那天王下令杖毙你,你,,,
“法令所然,吾等唯有顺从,是吗?”我打断他的话。
“甘草,你这几天的作为已经有人上报给王知道了,今日有人在朝堂上说起了你,”
“是吗?”
我整理着前几日上山摘来的药材,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想起了阿冥,到今天,你也是挺别人的提起才知道我的,过去的事情,真的忘记了?
“经过左相的推荐,你将会去振威将军府为他治病。”致远细声地说。
这次我不去,是不是又要杖毙?
致远不再说话,叹了一声,便出去了,我把手中的干草药一扔,坐在床上,就那样看着房里的蜡烛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