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高亦泽所言,在海边发生的事,他那位胆小如鼠的好哥哥果然不敢在父母面前透露半个字。不仅如此,几日来,他见到高亦泽便绕路走,可怜巴巴地瑟缩着,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挨打一般。高亦泽对此嗤之以鼻,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由于脚踝受伤的缘故,高太太祝福佣人替筱柠在一楼重新收拾出一个房间,免去了她爬上爬下的麻烦。所谓养伤的日子,对她来说无疑是最为痛苦的事情。脚上的伤第三天便消了肿,却不得不呆在床上理直气壮地诈病,一步不能多走。
高太太每天像穿花蝴蝶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将地板踏得咚咚直响。大抵自从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被需要,各类繁杂事务决不假他人之手,花生鸡脚汤、莲藕大骨汤、海带鸡汤什么的变着花样来,直补得筱柠一度怀疑自己快要被喂成猪。这天,当高太太端着瓷盅再度走进房间,她突然有了一种想死的冲动。
要不要这样啊,居然是黄豆猪脚汤,她现在又不是在坐月子!
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肉,筱柠苦笑着抬头对高太太道:“迟阿姨,那个……我还要继续喝汤啊?你看,我都胖了,再这样下去……”
“胖什么?”高太太嗔道,“小姑娘家长点肉才好看,起码抱着也舒服点嘛!”
“可这个汤……”
高太太往床头一坐,摸了摸筱柠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你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身材实在太干瘪了,多补补,说不定还能变得
‘有料’点,怎么还不愿意?听阿姨的话,乖乖把汤喝了,啊?好好的在海边散步都能崴着脚,真真儿没法说你!”
余悠悠靠在客房的门框上,手里拿着面小镜子扭捏作态,听到这话,冲筱柠挤了挤眼,一脸坏笑。筱柠偷偷朝她啐了一口,低头再不分辨,听话地接过碗。
高太太仍在絮絮叨叨说个不休,得空儿还能拨出心神来朝楼下哇啦一阵大叫,急吼吼地唤着下人们拿药酒上来,跟她优雅恬淡的外表丝毫不搭嘎。筱柠从来不知道,原来被“数落”、被“唠叨”,也可以是一种幸福。它很简单,几乎人人唾手可得,但对她来说,却多年来始终遍寻不着。
搁在枕边的手机一阵震颤,拿起来一看,是去去打来的电话。
筱柠慌忙对余悠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走进来搭着自己母亲的肩膀道:“妈,我和亦泽哥两个人还不够你唠叨吗?好歹让筱柠歇一会儿,你那个《光屁股洗澡的男人们》开始了,我陪你下去看。”说着,拉起高太太就走。
“什么‘光屁股洗澡的男人’,你这孩子也太粗俗了!”高太太人已经被拽出门口,又探进头来嘱咐:“快把汤喝掉,凉了味道可不好了!”
筱柠含笑冲她点点头,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电话那头,去去扯着嗓子喊道:“哎哟,我的沉羽大小姐,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了?”筱柠一边吹着汤碗上的热气,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这个败家玩意儿,该不会是又没钱了吧?
“你是不是一直没搭理妖界传来的讯息?”
筱柠顿了一下,答:“嗯。”
最近这几天,她的确经常感应到妖界的呼叫。只是,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仿佛死活不愿这样宁静的日子被打破,始终对其置之不理。难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哎呀!”隔着电话线,筱柠仿佛都能看见去去那副捶胸顿足的模样,“族里的小妖跟我说,执事长老找了你好几天,一直音讯全无,在妖界大发雷霆,还说要派个人去找你哪!”
筱柠的心“咯噔”往下一沉,慌忙追问:“你说真的还假的?自从他把我打发到人间,常常几个月都想不起我来,这是发什么神经?”
“咳,说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婚礼有些安排要跟你讨个意见。不过,事情虽小,他却是个大人物啊!你这样不理不睬的,他面子往哪搁,可不就发飙了?!”
烦,烦死了!
不就是结婚嘛,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她程筱柠的意见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重要?
筱柠对着电话冷哼一声,道:“他真的让人来找我了?是谁?”
去去叹了口气:“这我可不能知道,反正左右还不是那几个前程远大的嫡系部下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来来在什么地方?”
“在C城周边哪,你正事不理,天天跟那个高衙内厮混在一处,我们俩哪敢跑回妖界?”
“这样……”筱柠思忖了一下,“我现在也在外地,后天会回C城,你们估摸着时间赶回来,直接到倚云山找我。不管妖界会不会有人来,咱们得先做好万全准备,至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在一处,明白吗?”
去去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是谁说刹那即永恒?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谎话!平静而闲适的日子稍纵即逝,甚至还来不及好好享受,就已经只能怀念。她所想要的幸福明明很简单,却必须如此短暂么?
筱柠闭了闭眼睛,把手机扔到一旁抬起头来。
房间门口,高亦泽站在那里,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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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让我上来看看你喝完汤了没有。”男人淡淡地道。
筱柠咧了一下嘴算是给他个笑容:“我这就喝……你都听到了?”
高亦泽点了个头:“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我早该知道,这种人类的生活,原本就跟我毫无关系,注定了我早晚得回去面对属于我的一切。”
高亦泽没有做声。
“周末我必须得回去,你如果想在家多留两天的话,我可以……”
高亦泽突然生起气来:“你可以,你可以什么?你知道汽车站在什么地方吗?你懂得火车票该怎么买吗?你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笨……居然是妖界‘首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筱柠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又怎么了?”
高亦泽可能也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激,站在原地舒了一口长气,放缓声调道:“如果是我,对于那些深恶痛绝的事情,绝对不会搭理,就算要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就是这样。但是,你是你,我没办法左右,也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你一定要怎么做。或许我这样说有点自私,但我就是不想做那个亲手送你回去的人。”
筱柠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抬起头来刚想说点什么,突然瞥见门外一个人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