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起来吧,妙梦求您了,快起来吧,小姐!”
“妙梦,你不要管我,只要爹不答应,就算要我跪到死,也绝不起来!”
被唤做妙梦的丫头几次劝阻无果,心疼的看着跪在院子里的自家小姐。
大雨滂沱,又是春天,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水浇透了,头发滴着水紧紧的粘在脸上,让人看着都难受,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的妥协,腰挺的笔直,双唇紧抿。
堂堂镇北王府的千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小姐,你都跪了一上午了,再这样跪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任妙梦再怎么求,再怎么拉,跪在地上的女孩都不再说一句话,眼神坚定的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妙梦哀叹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雨渍,大步跑进房里便跪了下来。
“王爷,王妃,妙梦求求你们了,让小姐先起来吧,小姐再这样浇下去会生病的。”
妙梦双眼含泪,死死抓着镇北王妃的衣角。
自从王府的这位千金跪在院里开始,镇北王沐毅便怒气冲冲的关命人紧了房门,不听不看,下定决心任其在外面淋着。
只是妙梦这一冲进来,王妃正好将自己女儿的样子看了个满眼,就一眼,已是心疼不已。
“王爷,兆儿年纪还小,父女俩有话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沐毅当然也看到了院里的人,只是王妃看到的是自家女儿的狼狈,可王爷却恰恰看到了那双不示弱的眼睛,怒气更重,随手将桌上的杯子打翻在地。
“哼!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性子比未朝都城的城墙还硬!她能听进去我的话就怪了!”
沐毅出自军营,掌管未朝兵马,或许是看着手下那帮兵听话惯了,哪还受的了有人这样反抗他,就算是心软,看到沐兆儿那倔强劲,那点心疼也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爷,兆儿向来身子弱,这样下去,恐是会出事的。”
看到沐毅没有软化的意思,王妃有些生气,但自小三从四德的教化,让她再张口也只是把生气化作了焦急罢了。
“是我让她跪的?是她自己要跪的!都说了是皇上有意让她去未朝和亲,只是有意,又没真的下旨,这丫头已经闹成这样了,要是真的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她难不成还要自杀嘛,反了!反了她了!”
沐毅越说越生气,一掌拍在桌子上,让满屋子的下人都害怕的浑身一颤。
“那王爷也不能就这么任由兆儿跪着啊,万一皇上真的下了旨,兆儿又生病卧床不起,王爷又该怎么交代!”
听到王妃抬出皇上,沐毅眉头微颤,脸色终于有些缓和,妙梦见状,立马劝道“王爷,小姐自小在王府长大,央国这么远的地方,小姐定是害怕才会反对的,等小姐冷静下来,王爷再与小姐好好谈谈,小姐会明白的。”
“是啊王爷,兆儿向来孝顺,定是你吓唬她,她一害怕才想出这么个蠢法子。”
王妃与妙梦这么一唱一和,沐毅终于松了态度,看了眼院里跪着的沐兆儿,冷喝一声,一甩袖离开了前厅。
“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本王不管了。”
听到沐毅留下的话,王妃松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好多。
“妙梦,快!回去给小姐准备姜茶,热水,换洗衣服,快!”
“是!”妙梦也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回了后院。
王妃让下人打着伞来到院里,沐兆儿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硬着性子继续沉默。
王妃深叹一声,蹲下身子,心疼的用手帕给沐兆儿擦着脸上的雨水。
“你这傻孩子,你爹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怎么能硬碰硬呢,快回房洗个热水澡,除了这寒气。”
“爹同意了?”听到王妃的话,沐兆儿暗淡的眼睛终于放出了光彩,不敢置信中带着一抹闪亮的兴奋。
这么大的事,是一个王爷说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的?不过看着沐兆儿的样子,王妃哪敢如实相告,只是含糊着说道“你先起来吧,梳洗过后,我们再说。”
“爹不同意,我就不起。”一看王妃的态度,沐兆儿便明白了。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了,非要为娘为你担心嘛!”
听到王妃的怒斥,跪了一上午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沐兆儿趴在王妃怀里就稀里哗啦的哭了出来。
“娘,女儿不要嫁,求您和爹求情,不要让女儿嫁,娘,如果让女儿嫁去央国,还不如让女儿死了算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娘,女……”
不知是哭的太伤心了,还是这一上午被雨水浇的,沐兆儿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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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盛开,粉色的花瓣缀满树枝,清风吹来,花瓣飞撒,煞是好看。
树下一身白衣的男子,深情款款的看着沐兆儿胸前的桃花型玉坠,说道“兆儿,我易风以这玉坠为证,一年,你只要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的质子期满,定会回到鲜兹,备下厚礼迎娶你过门,从此,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沐兆儿轻轻念着这句话,再想说什么,面前男子的样貌却变得模糊起来,最后连桃树都没有了。
沐兆儿有些惊慌失措,四周张望,景物再次清晰时竟然出现了一座座高楼。穿梭的车辆在身边呼啸而过,猛然回头,身后站着的女人,高发盘起,熟悉的面容勾起她以为早已被忘却的记忆。
“姗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和B&T总裁的儿子订婚,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是对你的公司没有坏处吧。”
“姗姗,你胡说什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让我与B&T总裁的儿子订婚,然后你们便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得到B&T的资金支持,我就是你事业的踏脚石,就是你的棋子!我不同意,就算死,我也不同意!”
“不要,我不要订婚,我不要!”
沐兆儿奋力的喊着,猛然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的装饰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
“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妙梦。”沐兆儿再开口,嗓子嘶哑的像是一个破风箱似的。
“等等,妙梦去给小姐拿水。”
妙梦看着沐兆儿有些涣散的眼神心里没有半分轻松,一边去给沐兆儿倒水,一边命人去请王妃。
微凉的水从喉间滑过,异常舒服的感觉,沐兆儿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十几年前,她便是不满母亲私自为她安排的婚事,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被一辆飞驰的卡车撞到,灵魂才穿越到了这个身体里面。怎知,十几年后,她竟然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不论是赵珊珊,还是沐兆儿,她都不会甘心做人家的棋子,绝对不会!
低头看着胸前的桃花玉坠,沐兆儿紧紧握在手中,直到感觉到手掌咯到的疼痛,才不舍的放开。
那句一生一世的誓言犹在耳边徘徊……
一年,易风,我定会等你,不论出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背弃我们之间的承诺。
“妙梦。”
沐兆儿心思已定,紧紧抓着妙梦的手,眼中有着无助和期盼。
“小姐有什么话便说,妙梦一定尽力。”
妙梦从小与沐兆儿一起长大,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便知对方的心思。
“妙梦,替我去找易风,告诉她我的事情,快去!”
不是命令,沐兆儿抓着妙梦的手,每一个字都近乎是在哀求。
“这,小姐,这……”
不知为何,听到沐兆儿的话,妙梦却没有了刚刚的那份干脆。
“妙梦,你怎么了,帮我去找他,我求你了,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的。”
“小姐。”妙梦打断沐兆儿,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沐兆儿满心都是远嫁央国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妙梦眼眸中的为难。
“别为难她了,就算去,你也找不到他人的。”
“娘?”
镇北王妃向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独自走进沐兆儿的房间。
妙梦心领神会,向王妃行了个礼后匆匆告退,只是最后看着沐兆儿的眼中仍是难掩那份为难。
“娘。”沐兆儿紧咬下唇,心中思量镇北王妃到底听到了多少。
镇北王妃坐在床边,看着一个上午便变得憔悴的沐兆儿,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倔脾气定是为了那鲜兹的质子。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呢,往常,为娘明里暗里提醒你多少次,你怎么就还是要和他有纠缠。”
“娘,你……你都知道?”沐兆儿浑身一颤,语气变得心虚了许多。
“我是你娘,怎么会不知道。”
“娘,那你让妙梦去找他好不好,他一定有办法救女儿的。”
既然王妃什么都知道了,沐兆儿也顾不得后果会是什么,只想着能够摆脱远嫁的命运。
“救了你之后呢,你与他私奔?他肯吗?如果他肯,他又怎么能甘心作为质子,被鲜兹送到未朝十几年,你肯放弃你的爹娘,他肯放弃他的国家,他的臣民吗!”
天下三分,未朝,央国,鲜兹,鲜兹位处央国与未朝之间,是三个国家中实力最弱的,也是未朝与央国都想争夺的一块肥肉。
于是,十几年前,鲜兹国王便选中自己的两名儿子,分别送到未朝与央国做质子,以求能够偏安一隅。
而沐兆儿口中的易风便是鲜兹送到未朝的质子,鲜兹二皇子。
“他说,只要我等他一年,他回到鲜兹后就会下聘礼娶我。”
“兆儿,你……”看着沐兆儿对易风的坚定不移,镇北王妃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伤心“易风不在质子府,皇宫新来了一帮鲜兹的舞姬,皇上把他召进宫一同赏舞了。估计这些天他都会留在宫中。”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
沐兆儿不敢相信,她刚刚知道自己被选远嫁,易风就被召进了宫里?不会这么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是镇北王?是王妃?还是……
“太子!娘,是太子对不对?一定是太子对我拒绝他封我为侧妃的事情怀恨在心,不仅向皇上提议让我远嫁,还软禁易风,是不是?娘,是不是?”
沐兆儿越说越害怕,却也慢慢理清了思路。
一向深居简出的她,怎么会被皇上选中,如果没有人提醒,皇上怎么会记得这个很少在公众场合出现的王爷千金?
“兆儿!”王妃眉头紧锁,咬了咬牙,打断沐兆儿的话,继续说道“那些舞姬是就是质子找来的,留在宫中也是他自己提议的!”
“他自己……提议?”
镇北王妃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彻头彻尾的凉,透心的凉。
“不,不可能,他说过要让我等她,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沐兆儿几乎是无意的摇着头,像小时候玩的拨浪鼓一样,甩一甩便能甩掉不快,甩掉这些惊天的消息。
王妃看着似着了魔的沐兆儿,心里一狠,便决定把一切都说破,让自己这傻女儿看看清楚。
“兆儿,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鲜兹与未朝定下约定,鲜兹二皇子在未朝做质子十五年,算算时间,还有一年便到日子了,皇上会轻易送他走吗?他现在的处境比以往那十几年都要危险,皇上恨不得找个由头再留他几年,他会在这个节骨眼行错一步吗?他会为你在这个时候冒险吗!”
会吗?沐兆儿在心中暗暗问自己,但是答案已经不由她想,事实早已摆在她的面前。
不会,他不会,他选择了逃避,他躲进宫里不见她了。在地位与爱情面前,他选择了他的地位。
沐兆儿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本以为她和易风的关系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其实呢,所有的人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易风,都在看清后选择了最有利的做法。
只是,他既然都做了选择,为什么还会给她那个根本不会实现的誓言,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让她傻傻的守着这个根本不会出现的未来!
“娘~~”沐兆儿扎在镇北王妃怀里,恨不得从此就这样做一直鸵鸟,永远不要面对现实“娘,他任由我远嫁,他不管我了,他骗我,娘,我该怎么办!”
镇北王妃轻抚着沐兆儿的头发,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沐兆儿趴在镇北王妃的怀里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什么睡过去的。
只是这次睡下之后,她便一直病了一个多月。
~~
这天,一直生着气的镇北王当听到太医说沐兆儿的病没好反倒更严重的时候,再也不顾上什么规矩,脸面,拉着太医就去了沐兆儿的院子。
走到门口,正看到妙梦端着水盆出来。
“王爷。”
“小姐现在怎么样?”
“小姐高烧不退,人折腾的都瘦了好几圈了。”
沐毅自踏进院子就一直沉着脸,妙梦也拿不定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还生不生自家小姐的气,只得斟酌着说了沐兆儿的病,没敢提这几天沐兆儿因为远嫁的事不肯吃饭。
“废物!”沐毅一声怒吼,太医,妙梦都吓的跪了下来“不是都治了一个多月了嘛,怎么还不见起色。”
“王爷,小姐这病是伤寒,几帖药服下便能好,只是这心病,怕是还要她自己解了才能痊愈啊。”
“心病?”
“老臣多嘴,老臣多嘴,王爷恕罪。”
听到沐毅阴沉的声音,太医心中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认错。
沐毅双手背后,眉头紧皱,盯着沐兆儿的房门半响,才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本王去看看兆儿。”
“是。”
手刚刚碰到房门,沐毅似乎想到了什么,冲着妙梦说道“吩咐下去,我与小姐有话要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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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
沐兆儿没想到沐毅生了这么大的气之后,还能主动来看他。只是这场病折腾的她浑身无力,沐兆儿试了半天都没有立起身子。
“算了,你躺着吧。”沐毅对沐兆儿的这声称呼并不奇怪,似是听了很久。
沐兆儿并没有听沐毅的话,咬着牙用了全身的力气起身,直到跪在地上,才开口说话“兆儿任性,惹义父生气,兆儿自知有罪。“
看着沐兆儿苍白的面容,沐毅心中也是心疼,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这事过了就算了,你只要安心养好身子就好。免得让你娘再担心。“
“是。“沐兆儿咬着唇,想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道“义父养育之恩,兆儿没齿难忘,兆儿愿终身守在义父身边,侍奉义父,望义父成全。”
沐兆儿的话换来沐毅一阵沉默,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人,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嫁啊。”
“兆儿愿终身不嫁,求义父成全兆儿。”
沐兆儿还发着烧,地面的温度在她感觉像是刺骨的冷,但她并不在乎,一遍一遍的磕着头。
“好了,你先起来。”沐毅眼眸微动,再开口,语气中竟有几分伤感“,看来你对我终是有隔阂啊。”
“兆儿不敢。”
“义父今日便与你说几句心里话吧。”沐毅抚着沐兆儿回到床上,在沐兆儿记忆里沐毅从未如此温柔的与她说过话,到让沐兆儿心里有些不适应。
“兆儿,你可知,义父虽然手握重兵,受皇上宠信,但终究是外姓,皇上心中还是有芥蒂的,兵权越大,皇上的疑心就越多。”
沐毅是十几年前在未朝与央国的大战立下卓越战功,才被皇上破格封为未朝唯一一位外姓王爷。并将当今皇上的妹妹赐婚与他。
“义父不是娶了娘吗?”
“是啊,就因你娘,义父才算是真正有了个皇族的名分,只是这皇族哪有这么好当,你的地位,你的财富,看似是你的,其实都掌握在皇上的手中,皇上一笑,你便能升官发财,皇上一怒,你极有可能家破人亡。”
皇族加上兵权,沐兆儿今日才真正体会到沐毅风光背后的辛酸,只是和她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沐毅看出沐兆儿的心思,说道“兆儿,这和亲虽是太子所提,但你又怎么知不是皇上借太子之口,来试探镇北王府呢。只有你奉旨去和亲,才能保我王府安危,义父和你娘才能暂求平安啊。”
沐兆儿细细品味着沐毅的话,原来她的作用比一颗棋子要重要一些。
让她远嫁,就相当于未朝皇帝手中握住了王府的一条短处,只要王府有任何异动,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就随时会有危险?只有王府愿意把唯一的女儿远嫁,皇上才会相信王府的忠心?
沐兆儿想通后,心中暗暗发笑,不是笑皇上的高明,是笑皇上,算漏了一点。
在外人眼中看似如宝的王府千金,根本不是王爷与王妃的亲生女儿,王府如果真有什么异动,他们真的会顾忌她这个义女的安全吗?
沐毅见沐兆儿半天不语,眉头又微微皱起,眼光流转,恰好捕捉到了沐兆儿眼中稍纵即逝的怀疑,深邃的眼眸一抹神色闪过。
“可是,兆儿,你我虽不是亲身父女,义父平日待你又甚为严苛,但十几年的父女感情,义父又怎么真的舍得你嫁到这么远。”
沐毅话锋一转,真把沐兆儿给弄糊涂了。她仔细望着沐毅,希望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些什么。
“来,你跟义父过来。”
沐毅扶起沐兆儿来到书桌旁,拿起毛笔一挥,洁白的纸上便出现了几个字。
“义父。”
沐毅确定沐兆儿已经清楚看清了纸上的字,便把身旁的一杯茶倒在纸上,墨遇水融化,模糊一片,再也看不到上面曾经写下了什么。
“义父,这……”
沐兆儿盯着已经变得一片黑乎乎的纸,心中却也暗暗明白了沐毅的意思。
沐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没错,兆儿,这才是义父让你和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