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刚过了晌午,天又阴了下来,不多时就稀稀疏疏地飘起了雪花,天色也渐渐地亮堂起来。雪越下越大,渐渐地就变成了鹅毛一般,一直到夜里也不见停。
这一夜和颜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地就听到外面一阵咔嚓乱响,想是竹子被积雪给压折了。这样的夜晚,又湿又冷,外面还有风雪呼啸,不知怎的,和颜就想起了白天看到许婆婆的情形。这么冷的天,她的身体熬不熬得住……
第二天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四喜跟赵力两个正忙活着把昨天夜里被雪压断的竹子树子砍了往院子里拖。赵力跟四喜一样,都是和家买来的奴仆,家里的脏活重活都是他们干了。和颜看着他们哈着白雾哼哧哼哧地在雪地里忙,有心上前帮一把,一走动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儿,也就罢了。倒是四喜眼尖看到了和颜,忙道:“大娘,你怎么到后面来了?快进屋去吧,化雪的天,冷着呢!”
和颜知道她怕自己在这里摔了滑了她要受担待,笑了笑就听话地进了屋了,正好看到和逊要出门,于是开口问道:“大兄可是要去书院?”
和逊回头道:“昨天夜里那么大的雪,上什么书院啊。我听说西边的那条河给冻住了,看看去!诶,你去不去?”
“冻住了有什么好看的,外面那么冷。”和颜摇摇头,忽又想到一事,忙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和逊,“大兄,你千万不要到河面上去,当心掉下去了!”
“知道啦!”和逊答应着,口中嘀咕道:“暖暖真是一点都不像小妹,倒像是大姊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这边和摇摇头往外走,和颜却突然想到一事,又唤住了他。
约莫两刻钟之后,兄妹两个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离他们家最近的一处医馆。医馆不大,一共就三间房,中间的堂屋用来看诊,左边一间放置药材,右边一间则是郎中跟他的娘子的住处。和颜在石阶上使劲地跺了跺脚把小靴上的积雪震去,一抬头就见坐在案前的老妇人正在看她,赶忙咧嘴一笑,甜甜地叫了声“阿婆”。跟在后面的和逊也忙有礼地向老妇人问了安。
老妇人正在捣药,许是因为大雪,医馆里并没有人来。把兄妹两个叫进屋,老妇人把他们两个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们阿娘怎么就让你们自己来了?你们两个谁不顺当了?”
和逊忙答道:“不是我们。阿婆,阿翁不在家吗?”
老妇人和蔼笑道:“刚跟人出去了,你们且坐一会儿吧,过来阿婆这里烤火,当心着了凉了。”
和颜心里有些着急,随即又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于是跟和逊一起谢过老妇人坐在一旁烤火。
老妇人姓吴,已经有些岁数了,儿子儿媳隔着半个清溪县城单独过活,她跟老伴袁郎中舍不得这个医馆,一直守在这里。儿子离得远,吴婆见者孙子孙女的时候也少,和颜又最会说话讨人喜欢,于是吴婆每次见到和颜都很高兴,拉着她说长说短,又是夸她聪明,又是夸她嘴甜,每每说得和颜脸上直发烧。
和颜见吴婆欢喜,就琢磨着先跟吴婆说说,要是她答应了,袁郎中想也不会拒绝。她跟大兄的八文钱虽然远远不够,但是只要袁郎中肯帮忙开方,药的事情他们可以接着想办法,怎么着也要让许婆婆熬过最冷的这段时日。等开春了,她就开始撺掇大兄跟阿娘打阿耶那点职分田的主意。这个年头,一亩地,就三四百斤的产量,实在是浪费了。
扭捏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袁郎中却回来了,一进门就念叨道:“老婆子,我刚从那边回来,听说鲤鱼街上的许婆没了。唉,这个老婆子也是可怜!咦?这不是和家的两个小娃儿么,你们怎么在这里?”
“许婆没了?唉,这大半个月都没见她那孙儿过来抓药,我还以为大好了呢。”
吴婆还在感慨,和颜兄妹却俱是一惊,不由得问道:“此事当真?”
“你这娃儿!”袁郎中瞅和逊一眼,不高兴道:“自然是真的,大腊月里,某还能赤口白舌地咒人不成?”
和逊忙道:“阿翁见谅,阿逊一时着急,失言了。”说着兄妹两个对视一眼,急急忙忙地跟老夫妇两个告了辞,拉着手就往回跑,留两夫妇在后面一阵疑惑,“两个娃儿等你半天了,怎么你一回来就跑了?”
乍闻许婆去世的消息,和颜心里大惊,首先想到的却是许玄籍那双早早染上风霜的眼睛。她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许婆婆的气色还好,他虽然已经显得早熟,笑起来却还有几分孩子的跳脱,不像如今,竟完完全全一副大人的模样了。许婆婆常年被病拖着,看那样子也是辛苦,这样走了倒也是个解脱,只是可怜了玄籍,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才九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一想到那个冷清的少年强忍着泪的模样,和颜就心疼得慌,催着和逊跑得更快了些。
“站住!”
两个人才将将跑过自家门前,就让王氏给喝住了。王氏脸色很难看,几步上前一手拎着一个,恨恨训道:“去哪啊?你们两个就作吧!昨天跟你们说什么来着,啊?哪里都有你们,能耐啊!你们给我好好地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行数落着,恰又看到兄妹两个裙裳下摆处都湿湿的,火气更大了,“一大早你们这是去哪野了?这么大冷的天弄得一身湿,还不快给我进去换了!”
和颜一心想着许玄籍,怕他经不住这样的悲痛,于是顶着王氏的怒气软声央求道:“阿娘,你就让我们去看看玄籍吧。许婆婆走了,他就一个人了,肯定很伤心。阿娘,我们就去看看玄籍,说几句话就回来,阿娘~~”
王氏听和颜这样糯糯地软声哀求,脸色依旧难看,声音却是软了些,“许婆婆才去了,他们家现在不干净,你们小孩子不能去知道吗?你放心吧,阿娘这就去看看,你跟大兄就在家里不要出去知道吗?”说完转头看向和逊,“好好带着暖暖,不然你试试看!”
王氏自然是不知道,她才出门没多久,和逊兄妹也偷偷地跟了出去。一向冷清的许家门口聚了不少的人,都是临近的街坊,兄妹两个远远地看着,却始终没有看到许玄籍。
“玄籍肯定在里面,我们偷偷地进去吧。”
“不行啊,阿娘也在里面呢。暖暖,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阿娘走了再来?”
和颜磨蹭着不想走,现在玄籍肯定需要人安慰,她想去看看他,哪怕说几句话也成,至少要让他知道就算他阿婆去了,也还是有人关心他的。玄籍小小年纪就遭逢大变,如今又没了相依为命的阿婆,她很担心那个冷清的少年会把自己给封闭了,更或者走上了歧途,就像上一辈子的自己,或者哥哥。
和逊见小妹巴巴地盯着许家门口瞧,咬咬牙道:“我知道他们家有个后门,我带你过去。”
和颜大喜,忙道:“那我们快走吧。大兄,你再怎么不早说!”
和逊苦着脸,心想等会儿进了屋见到玄籍,一定会碰到阿娘,不知道身上又要添几条印呢!暖暖还小,阿娘又偏疼她,每次受罚的都是自己这个当大兄的,偏自己又总是不能眼看着暖暖失望。唉,怎么着也都只能认了,谁让暖暖是小妹妹呢!
和逊带着和颜偷偷摸摸地到了许家后面的竹林,果然有个小小的竹门,不过这会儿竹门却是开着的,时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往屋后的阴沟里倒东西。
和逊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这扇竹门大多是时候都是关着的。和颜却管不了那么多,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竹门靠近,阿娘生气就生气吧,只要能在她发现之前跟玄籍说上几句话就好了,大不了……大不了让大兄再吃一顿鲜笋炒肉好了!
眼看着再跳下一个尺来高的小坡就到后门边上了,和颜一手抓着一根细竹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和逊在一旁拉着她生怕她摔了。谁知道身后突然一声暴喝,兄妹两个被吓了一大跳,一个不查就一起摔进了满是污水的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