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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月中旬,独立骑兵师全面展开进藏准备工作。全师除留少数兵力留驻和田筹集进藏物资外,大部分兵力开赴于阗,修筑新藏公路,试图在喀喇昆仑山脉西段亘古罕有人迹的荒原上打通一条大部队进藏的通道。当时,尚未受领进藏先遣任务的骑兵一团一连(该连前身为国民党新疆独立旅芦光远所属29团一部,1949年随陶峙岳将军“9·25”起义后,接受改编,屯垦于阗,1950年5月被整编为独立骑兵师骑兵第一团一连)也参加了新藏公路的修筑任务。广大起义官兵在连长曹海林带领下,担负着普鲁卡子段开山拔牙任务,是当时闻名全师的筑路攻坚连,涌现出了巴利祥子、阿金等一大批劳动模范,先后有17人立甲、乙等功。

早在骑兵师成立之前,王震根据二军对于进军阿里道路困难很大,只能先筑路后进军的建议,曾多次致电西北野战军和党中央,详细报告了新疆部队进藏线路等情况。预计新藏公路开通需三四年时间,恐影响进军计划,建议先派一支侦察分队进藏摸清情况,探明道路。

5月2日,彭德怀副总司令根据中央军委关于西北加派两路骑兵,分别经青、新进藏的指示,考虑到西北部队进藏线路、给养、后方补给等实际困难和新藏、青藏公路的修筑需较长时间的情况,再次向中央建议:“西北青、新进藏部队,受自然条件限制很大,应采取先设站、后进兵,站站相连,步步张营,梯次延伸前进的方针。”彭总在给中央的电报中还详细分析了新疆部队进军阿里的客观困难,说:“新藏间,横隔昆仑高原,均高6400米有余,进军阿里,想其艰难恐不亚于长征。”提出“不宜大量出兵,应先派出一连左右之兵力先行进藏,担负侦察、设站等任务”。

党中央很快采纳了王震、彭德怀等人的建议,向西北下达了新疆进藏部队可先派一个连队先行进藏的命令,并将新疆方面将派一个连队先行进藏的情况通知了西南进藏部队。

5月17日,根据王震司令员命令,二军军长郭鹏即派原五师侦察参谋彭清云率一侦察小组深入昆仑山腹地,为进藏先行部队探路。侦察小组先后三次进入界山以北地区侦察道路,直到7月27日先遣英雄连进藏前三天才返回和田。这次历时两个多月,总行程两千多公里的侦察,为先遣连和后续部队进藏探明了道路,提供了许多宝贵资料,曾受到王震、王恩茂等将军的嘉奖。在彭清云带领的侦察小组首次进入昆仑山区的同时,何家产奉命去野司受领进藏任务。

那天夜里,彭总在西安他的办公室里详细听取了何家产的汇报后对他说:“你们的任务很重,困难很大,关系到整个进藏任务的完成,搞不好就会影响整个进军计划。先派一个连进去投石问路。这个连的担子很重,一个连队孤军深入,困难是可以想见的。因此,这个连必须是最好的、最过硬、最能吃苦,最善恶战的连队,否则是完不成任务的。困难一定要想足,准备一定要细,人员一定要过硬,装备一定要最强。具体哪个连先进去,我和王震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你们自己定,但有一条原则就是前面说的过硬,要完得成任务。”

彭总四个“最”和四个“一定”的要求,像山原一般沉重地压在何家产的肩上,令他叫不出苦,说不出难,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作为一野的老兵,何家产是深知彭总脾气的。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饮誉全军乃至全世界的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解放军的副总司令、被毛泽东主席盛赞为“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从彭总平缓而又坚定的语气中,何家产感到了任务的艰难沉重。哪个连可以担当此任,他心里没有足够的把握。

半天,他才对彭总说:“等回去定下来后,我们马上报告野司和兵团首长。”

彭总说:“还是那句话,连队一定要选好。王震同志已经安排王恩茂、左齐同志去摸底了,你回去后要马上定下来,及早准备好。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解决的吗?听说郭鹏和王恩茂把二军的家底子都给你搬出来了,要人给人,要马给马,保证你们兵强马壮地进藏。”

“是这样的。兵团和二军首长都很关心,师团干部都是郭鹏军长和王恩茂政委亲自定的。王司令员自己还为我们掏了腰包,从人员到武器装备,在新疆都称得上是最好的了。”何家产想了想又说,“现在看,保障一个连队其他问题不大,关键是没有地图和翻译,再就是防寒装备缺额较大。”

“翻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野司从青海调了两名,你来的途中他们已经出发了。”彭总停了停又说,“防冬装备的问题,王震同志来电说已基本解决了。野司又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彭总笑了笑,又拍了拍何家产继续道:“野司还给先进去的这个连从西宁调来了一百五十多顶皮帽子。保证一人一顶,脑壳是不能冻坏的。地图倒是一个大难题哟,我的手里也没有嘛。从去年我就找,最近陈毅同志托人从香港给买了一张,也只是幅分省图,还是英文版的。整个阿里上面只有一个首府所在地噶大克和几个没有名字的湖泊,打仗是用不成的。”

彭总请秘书取来了那幅四百万分之一的地图。这是一幅东印度公司的产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彭总接过地图,拿起一支红蓝铅笔敲了几下地图对何家产说:“这就是你们将要进军的地方。”接着彭总随手在地图上的一个标着几个英文字母的黑圈周围画了一个红圈:“这儿就是噶大克,阿里首府所在地。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插上一面五星红旗。地图中央也没有,估计老蒋会留下的,找到了马上给你们,回迪化(今乌鲁木齐)后找王震同志请陶峙岳找找,要是老蒋有,他那里也许能找到。这份东印度公司的产物你先拿去作个参考吧。”

事隔若干年后,何家产出任了新疆军区副司令员,他有一次回忆起了这件事:“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国民党也没有详细的西藏地图,整个阿里地区在国民党的地图上是一片空白,连‘噶大克’三个字都没有,藏北许多地方都被称为无人区。可以讲,阿里许多地名、地形被标在新中国的地图上,是从先遣连进藏时才开始的。”

何家产没有想到,彭总这位放牛娃出身的大将军也没想到,国民党留给新中国的测图空白就如同留给人民的贫困一样多。号称世界屋脊的藏北高原就是其中最大、最高的一片。直到彭总与何家产谈话整整10年后的196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里才有了一支丈量“世界屋脊”的队伍。这支后来被中央军委授予“丈量世界屋脊的英雄测绘大队”,克服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先后牺牲了22名官兵,历时20余年,在20世纪80年代才完成了藏北高原的测绘任务,填补了共和国大陆上最后一片测图空白。敬爱的彭总哟,您去世前,惨遭迫害,也许没能看到藏北那幅属于共和国自己的地图。然而,值得您欣慰的是丈量世界屋脊的英雄们走上高原时,走的就是当年进藏先遣英雄连拿着您给的那幅英文版地图进藏的路。

当年先遣英雄连副连长、全国特级战斗英雄彭清云说:“50年前,是我拿着这唯一的一幅地图,翻过界山,进入阿里的。我们行军一天,我就在地图上画上一段实线,整整一年这条线才从于阗一直画到彭总画的红圈。1951年8月3日到达噶大克后,我又在彭总的那个红圈里画上了一面五星红旗。实现了彭总在噶大克插上一面五星红旗的愿望。”

如今,这幅地图已作为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珍藏在进藏先遣英雄连所在部队的荣誉室里,也珍藏在高原部队每位官兵的心中。

壮行在中国有许多方式,先遣连出征前,王震、郭鹏、王恩茂将军都拿出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何家产乘坐彭德怀副总司令派给他的那辆军用卡车,拉着大半车的汽油,风尘仆仆颠簸了近一个月,才到了迪化(今乌鲁木齐)。

这是1950年6月中旬的事了。

当天,王震司令员与何家产在迪化北门附近的一处作战室里进行了五个多小时的长谈。将军从和平进军西藏的总形势,一直谈到先遣连进藏的线路、人员配备、武器装备、后方补给。将军说:“早在兵团进疆之前,毛主席就曾指示我们说,一兵团在完成解放新疆的光荣任务后,还有进军西藏的任务,要努力配合兄弟部队完成进军藏北、解放阿里的光荣任务。没想到这项光荣任务落到了你们骑兵师的头上。阿里地处藏北,自古就有高原上的高原之称,地势险要,气候恶劣,人烟稀少,困难很多,西南主力部队现在已作好进军准备工作。中央和野司命令你们先进一个连探明情况,为大部队进藏做好准备。担子很重,彭司令员再三指示要选好连队,配好干部,中央也十分关心这件事,毛主席亲自批准了野司的建议,因此一定要完成好任务,为整个进藏部队打个基础。彭总对先进去的这个连要求很严,提出了很高的标准。”

何家产接着说道:“我回去后,一定按野司和兵团的要求研究、选定。”

王震将军在谈话中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政策,要集中时间对部队进行全面的政治教育。西藏是个少数民族地区,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是完成任务的基础。西南提出了政治重于军事,补给重于战斗的原则,这是一切进藏部队必须遵守的原则。最近野司转来了中央《关于以十项条件为和平谈判及进军基础给西藏工委的指示》和西南的《进藏动员令》、《进藏工作指示》。你回去后,要认真组织部队学习,干部战士只有掌握政策才能执行政策嘛。选配干部一定要注意懂政策、守纪律、作风过硬的干部。据王恩茂同志讲,左齐已经在着手为你们准备了,初步意见是让骑一团的保卫股长李狄三等人加强到先进去的这个连。你回去后再摸摸底,严格用政策的标准选好干部和骨干。我给郭鹏同志推荐了一个,本来打算调司令部的,听说现在就在你们那里“谁?”何家产问。“壶梯山上的小老虎嘛。”王震说。“彭清云?对!他现在是师侦察参谋,已经带一个小组进藏侦察了。”何家产道,“现在他在主持侦察科的工作。”

“这个小老虎有股子虎劲儿,在整个西北都很有名气,要加强进去。这样懂政策的干部要用到点子上。”王震说。

“是。”何家产道,“我们一定把彭清云同志用在刀刃上。”

王震司令员又对何家产说:“进去一个连,山高路遥,困难很多,准备要充分。请转告同志们,西藏是中国大陆上最后一块没有解放的土地,要完成好任务,为解放最后一块土地,立最后一个大功。中央和野司的意见让你们在7月份完成全部准备工作,8月1日正式开进,有什么困难找王恩茂同志解决。”

“谢谢首长关心,保证按时开进!”

何家产告别时,王震司令员又告诉他说:“我没有什么好送你们的了。进疆时,毛主席托人给我带来了几针盘尼西林,一直没有用,你带回去让他们带上,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嘛。”

何家产说:“不,司令员还是留下吧。”

“一个连队孤军深人,困难很多,还是带上吧,会用得着的。”王震司令员说,“请代我向大家问好。”

盘尼西林是什么,它就是今天的青霉素。

若干年后何家产说:“当时部队中根本见不到这种珍贵的西药,全部靠进口。我是含着热泪收下将军这片爱兵之心的。”四支盘尼西林被送到了先遣连。据彭清云回忆,先遣连到达藏北之后十个多月的时间里,先后牺牲了60多位官兵,这四支盘尼西林谁也舍不得动用,推来让去。为此,先遣连党支部还专门召开了会议,用执行党的决议的方式,强行使用了三支。

彭清云哽咽着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谁都知道盘尼西林是好药,可以救命。但是,那时同志们都是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把药省下来,留给其他在病中的战友。好几次都是趁着病人昏迷时使用的。记得1951年初春。全连9096以上都得了高山病,几乎天天都死人,但没有一个人提出用盘尼西林。医生拿出药来给大家用,许多同志都拒绝使用,甚至要用自杀威胁医生。医生为难地哭了多少次,那可真是党员让群众,干部让战士,推了又推,让了又让。药还是一支没少。李狄三同志就召开支委会,让大家讨论,形成决议,要求病人服从党的决议使用盘尼西林。记得卫生员徐金全去世前,连里病号很多,已经死了几十人了。他是连里唯一的卫生员,要是也去世了,损失会更大。连里几次让他使用一支盘尼西林,他就是不肯。最后党支部决定让他服从组织决定,委托我找他谈话。我问他:徐金全同志你是不是党员?他说是,我说党员要不要执行党的决议,他说要。我说好,党支部作出决议让你使用一支盘尼西林,他哭了。他对我说。副连长,正因为我是党员,我才没有权力使用。还是留给其他同志吧。如果我使用了,我就不配是党员了。”

徐金全走了。他一生只有这次没有执行党的决议。就这样,王震司令员送给先遣连的四支盘尼西林,一直用到1951年5月28日,先遣连与大部队会师的那天,生命垂危中的李狄三毫无知觉时,安子明命令医生为他注射了最后一支。

南疆的7月,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

中旬,王震司令员根据独立骑兵师和喀什军区(南疆军区原称,当时由二军兼,郭鹏任司令员,王恩茂任政委。1954年二军建制撤销,军机关改编为南疆军区至今)党委意见,正式批准独立骑兵师第一团第一连为进藏先遣连。随之,该连由昆仑山施工地段撤回于阗,进行进藏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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