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祎和罗哲明连声说是。医生点点头,转身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继续待在长廊里。清晨的雾气散去,慢慢地周边的景物也看得清了,可是天是阴的,旧棉花朵般的浮云一层层地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天空压抑。罗哲明看到那白色陈旧的栏杆,只觉更加痛苦,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童年少年的阴影一下子因为这个熟悉的环境全部涌到了他面前。他这一辈子,不管逃到哪里,不管多么努力,都无法摆脱从前。他真是太累了,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失忆,可是他们罗家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妹妹还要他操心,母亲现在又住院了,叫他如何是好?
"哲明,我们先回家吧,你向单位请假没有?"
左祎好心提醒他,罗哲明才清醒过来,对左祎说道:"我得回去上班。左祎,我们只能周末来看我妈了。"
左祎点头,对他说道:"嗯,我会请一个看护照顾妈妈的。我们今天回去,你一会儿给你领导打个电话,今天上班可能要迟到。"
罗哲明点点头。两个人上了车,又驱车回临安。在车上,罗哲明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简略讲明了情况。领导很是同情理解,说让他办完事再回去,不着急。
罗哲明松了一口气,把电话把口袋里一放,又想起刚才电话里他刚开口,领导就说:"你妈妈的病又发了吧?没关系没关系。你送她住院了再回来上班。"
在小城里生活,根本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他母亲是他们那个镇上出了名的女疯子,每次病情发作总能引起周边人的震惊轰动。大家就像吃了兴奋剂一般,在他四处寻找发疯失踪打架骂人的母亲时,身边的熟人却在热切地谈论着他们罗家的事情,感叹着,惋惜着,在对比中体会自己的幸福。
罗哲明有时候恨透了这个地方,只想带着全家人永生永世地离开这里。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他所有的亲戚都在这儿,他罗家欠了他们一屁股债,要走也得他把所有的债还清、在外地有了安稳的工作、买了房子再选择消失,现在没钱,一切都是扯淡,逃出去也会被现实逼得退回来。
副驾驶位的车窗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额前的头发被吹得耷拉下来,遮着眼睛,他想着这一次,他的母亲为什么又会复发?他和左祎结了婚,左家给宝贝女儿买了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房款一次性付清,连装修的钱都是他们出的,左祎嫁过来的时候,又配送了一辆丰田的SUV。人人都说他罗哲明后辈子总算苦尽甘来,娶了富家女,再也不用受穷了。婚后他把母亲接过来,天天住在大房子里锦衣玉食,家里雇了一个外地的保姆照顾着她,按理说,母亲穷苦了半生,应该不会再复发,可是为什么又发作了?难道是因为他和左祎婚后的不幸福?她发病后竟然跑到小絮的公司,她去那儿做什么,真是去找小絮的?
罗哲明一直知道他母亲喜欢小絮,在他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母亲还对他说:"哲明,你要是真喜欢小絮,现在还来得及,妈只要你过得幸福,小絮是个好女孩。"
可是罗哲明还是和左祎如期举行了婚礼。他不想把快乐无辜的小絮拉进来,正是因为深爱,所以他不能那么自私,此外,他对左祎有亏欠。他知道左祎一直爱着他,爱了他十多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又如何能开口拒绝。第三个原因,是现实的生活,他必须要钱,不管是治母亲的病,还是帮助妹妹,他都需要钱。所以,他才做出了如此决定。
只是婚后的生活,却是如此的荒芜。多少个日夜,他都能听到自己内心呼啸的北风,整个心灵好像冬天干涸冰冷的大地,看不到一丝生机。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和小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梦里面都是她千里迢迢地投奔他时充满期待和喜悦的眼神。爱一个人,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婚后的生活,也让他明白了,感激永远代替不了爱,所以他和左祎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
在这样的沉思里,他微微侧过身看了一眼左祎。左祎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抿着嘴唇,在拼命抵抗着睡魔的入侵。她开了一夜的车,如今又要振作精神开回去,实在太累了。可是她不能睡,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只要她的眼皮轻轻地合一下,就是拿两个人的生命在开玩笑。副驾驶位坐的是她深爱的老公,她从小爱到现在的男人,她怎么能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