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涌起凄苦无限,我就要这样命丧于车马的蹄轮之下了吗?赵太后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就判定了我的生死,轻松得如同吹去了一粒灰尘。
五车碾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与车裂那样生生将人身撕扯开的裂肤之痛是恰恰相反的吧?耳边似有骨骼与五脏六腑被碾碎踏裂的声音,“咔咔”的声响,清脆骇人。
脑中蒙蒙地浮现出燕国太,子,宫中那处小阁,我就在那小阁中的床榻上来到这乱世。未料想,重获新生不过短短数月便又要结束了。造化何其弄人,既要我有此结果,又为何要让我动情,既已使我动情,又为何要这般在未及开始之前就将一切生生切断?
宫闱门口,两名宫女照例垂首侍立两侧,面色平淡得如同无任何事发生一般。我的生死于她们而言确实无关痛痒,再无心去在意别人的态度,得意或是冷漠,都由她们去。只痴眼怔怔地望着门口,祈盼着他的身影出现,不为改变什么,只为道别,只为他能得见我尸身完好前的最后一面。
不觉泪水就迎了上来,强自忍着将它噙在眼眶。泪眼朦胧中一抹身影绰绰向我翩然走来,燕丹,满心惊喜地低唤他的名字,用尽最后的气力架着身子站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欲扑到他怀里,他却径自从我身边掠过,向着赵太后与婉月公主去了。
为何对我视而不见?他怎么会对我视而不见?诧异地转过身子,他正俯身恭敬地向赵太后行礼,只听得他开口说道:“成蟜见过太后。”
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笑,身子又是软了下去。并不是他对我视而不见,原是自己恍惚中认错了人。燕丹,断不会如他一般冷淡得看也不看我一眼,断断不会这样。
赵太后让成蟜起了身,慢条斯理开口道:“蟜儿今日怎么这么得闲到我这甘泉宫来了?”
婉月公主欣喜地挎过成蟜的手臂,插话道:“成蟜哥哥一定是来找婉儿玩的."
成蟜对她笑了笑,低眼看了我两眼,转过身对赵太后道:“成蟜方才在长乐宫中陪着王祖母用膳,王祖母听闻燕国太子身边有一位非常与众不同,便叫我去领了给她看一看。可我到了燕太子那儿,却得知太后已经先一步将她带到甘泉宫来了,就赶紧来问问太后可是问完话了?”
赵太后眉角轻挑,道:“问完了怎样?”
成蟜笑道:“若是问完了,成蟜好带她到王祖母那去复命。”
赵太后没有言语,婉月公主却是急道:“这可不行,成蟜哥哥不能就这么将她带走。”
成蟜笑问:“为何不能?”
婉月公主恨恨道:“成蟜哥哥也知道她是如何假扮狐妖唬吓婉儿的,婉儿不将她处死难消心头之恨。”
“处死?”成蟜轻声重复了一句,片刻,又换上了一脸邪笑,道:“这可是婉儿妹妹不懂了。”
婉月公主满脸不解,问:“怎么是我不懂了?”
成蟜笑道:“婉儿妹妹不知这世上另有一种惩罚比处死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么?”
婉月公主困惑地摇了摇头,成蟜继续解释:“将她就这样处死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婉儿妹妹何不留下她一条贱命慢慢折磨?我这里有太多折磨人的法儿,得了空儿我与婉儿妹妹一同教训她,管保叫她生不如死。”
成蟜的话说得好不生冷,面上邪佞如同魔鬼。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娇俏可人,初见时还颇觉可爱,一个更是如花样的美貌少年,却有着这般蛇蝎的恶毒心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冷眼瞥过一旁,不愿再瞧着这一切。
婉月公主没有吭声,也没有辩驳,想是有些动心了。又听成蟜说道:“况且王祖母之意,我们怎么敢逆?再者这侍婢一向不识礼数,到了王祖母那,王祖母定也瞧着她不顺眼,这次要见她没准就是要挑她的错处。。。。。。王祖母那边发了话,婉儿妹妹要做什么不就名正言顺了?”
是啊,这样一来燕丹那边也不好追究,我便更加如钉在砧板上的肉一般,由得她为所欲为。如此两全其美,婉月公主为何不依?撒着娇要成蟜再三保证定会每日来陪她玩这“折磨人的游戏”后又强留下成蟜,吩咐了宫女带着我到长乐宫去。
游魂般地跟着引路宫女出了甘泉宫,没走几步,神情恍惚地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恹恹地抬起头看,却是正与玉儿一同赶来的燕丹。只一瞬间,泪水簌簌地落下来,仿佛那一双瞳眸就是两口天然的泉眼,一尽委屈喷薄而出,凭自己怎么死咬嘴唇也是忍耐不住。
燕丹双手捧起我的脸,手掌温热的为我拂面拭泪,尽管他已经极尽轻柔,掌心划过面颊还是火辣辣的疼。他看着我面颊处血红色的指印,心疼地问:“疼吗?”
我摇头,与日后相比这几十个巴掌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点。
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凉凉地滴在我脸上,与我脸上的泪痕融在一处。将我一拥入怀,用力紧紧搂着,感觉骨头被他的坚实的臂膀勒得生疼。他带着几分隐忍的哽咽,在我耳边轻声道:“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一句话,便觉得这种种都是值得的,由心地恬淡一笑,我说:“跟着你从不委屈,反是我要牵累你受些委屈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拥着我的气力更大了。拭干净泪水,将他轻手推起,勉力扬起笑脸,道:“我还要去长乐宫一趟。“
他点头放开我,我有些不放心,嘱道:“殿下不要去找他们理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他默默静着,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
旁边的玉儿哭得俨然泪人一般,这丫头跟着我也学得聪明了,关键时刻还知道要“搬救兵”。我伸过手擦去她脸上仍汩汩流出的泪,安慰道:“不要哭了,过了今日就没事了。”
玉儿抽泣唤道:“姐姐。”
我淡然一笑,放开手随已是等得不耐烦的宫女去了。行出几步,又回头去看,燕丹还是进了甘泉宫。心底抽起一口凉气,长乐宫这一行,尚还吉凶难辨,燕丹见了赵太后又难免要因我遭受一番冷言冷语。只为了一时之争,就图惹了这几多是非,害了自己不说更牵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