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晚上要参宴,又有王爷在场,我也不好穿得太过素淡。便挑了一件水蓝色的广袖凤尾裙,临出门前,我想了想,还是让云罗从匣子里拿了那只八宝金丝钿来簪在髻上方才踏出门去。
晚宴设在清凉山庄的水阁里。空荡荡的水上小阁清爽非凡,当中设席,各式精巧的消暑菜式一一由专门的侍人试过毒后传了上来,满满摆了一大桌子。我仍是挨着慕容忆坐着,七妹坐我右边,不时拉拉我衣袖让我替她夹菜。
四妹今晚一身粉色百蝶穿花裙,梳着繁复的蝴蝶髻,坐在一众大家小姐中也难掩其明丽气质。她颇为擅长这样的场合,周旋于众人之间十分得心应手。
“哼,做作。”慕容忆忽然低声道。
我只微笑道:“我们过我们的就好。”她小时在军营长大,八岁才回京,一向看不起这些交际手段。
忽然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何尝又能过自己的生活呢,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在京都这池烂泥里沉沉浮浮的,四妹这样,反倒更能让自己生活的舒畅些。
慕容忆没想这么深,也笑了,顺手替七妹盛了一勺玉米羹。
适时四妹提议行酒令,我便抓紧时间喂七妹吃了饭,吩咐兰馨带她去睡觉。
早有侍女拿了签筒上来,四妹一把夺了去道:“我先来。”素手一摇,手上便多了一支签,“牡丹,一朝露蕊天下艳,只因长在帝王坛,倾国应有倾国映,一朝花落谁人晓。”她得意地翘了翘唇角,转过签去读背后的字,“百花之王,花主自喝一杯,其余在座者为花主贺酒三杯。”
尹安诚道:“亦雅一抽就是牡丹,当真是名副其实。‘说罢,连斟三杯饮下。
其余人也连连称是,一同举了酒喝下。四妹连声说太抬举她,面上却笑得灿烂,斟酒掩袖喝下。
一桌很快就轮到了我,我随意摇了摇签筒便掉出来一支,是兰花,萧王府的菀玉郡主一把夺过去,娇声念出签文:“潇潇水上汀,袅袅空谷青,朝来不见夕,似有暗香来。花主气洁,献艺一场,下三座为花主贺酒一杯。”(这个都是自己编的……不要笑啊……)
慕容忆笑道:“这花也实在衬你,你们这两姐妹倒是有趣,抽到的花签都恰如其人。”
我只微笑以对,吩咐云罗将琴拿出,原本是想在别人之后演奏,如此一来,确实不得不出这个风头了。
琴被放置在一张小几上,待云罗焚了香伺候我净了手,我方坐下,端姿,正心,抚琴拨弦。
与四妹习筝不同,我习的是琴。其声虽不若筝音明亮华美,却是我所喜爱的韵古之音,沉稳,古朴。听之时,似有八千洪荒于耳侧倏然而过,一音千年。虽只有七弦,却能奏出《广陵散》、《梅花三弄》等旷世之曲。
我虽非正室所出,但比起府上其他几位同属庶出的子女却要好很多。父亲怜我自幼丧母,母亲据说出身也较高,便将我交予当家主母抚养,记作嫡出。母亲大人虽不及亲母,但吃穿用度从未少我,学艺之时,也费了些心思寻了御乐府的老乐官教习。我又喜琴音高洁,每天花了大把时间练习,琴技虽不比大家,但基本的指法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贵族交际但凡需留心,我便略微打乱了呼吸节奏,手下也偶尔故意拨错几弦,教人听了,也不过算中上之列罢了。
一曲毕,果然并无多少惊艳,众人只是依常理夸了几句好话便不再提及。我面上含笑,让云罗收了琴躬身拜了礼便回了座位。
这一晚宾客尽兴,一直闹到了人定时分才散席。我吃了数杯果酒,一身沉重,回房便睡下。
半夜时分我从梦中醒来,云罗正睡在床边的小榻上,一点烛火在桌上跳跃着黯淡的光,颇有些静谧的风情。我见月光如水澄澈,便悄悄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衣走出门去。
夜风清凉怡人,有虫鸣声不绝于耳。我不禁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却嗅到了不寻常的呛人气息,直直侵入喉管,忍不住咳了几声。这是……我引首张望,却不想看见山庄东南角处有火光隐现。
走水了!
这里处于深山之中,林木绵延,又是夏季,若是燃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连忙进屋去唤醒云罗,又匆忙系紧了衣物跑去七妹房间把她抱出来。正不知去哪之时,有一名男子赶了过来道:“王爷吩咐我领小姐去长环楼。”
我认得他是凌澈身边的侍卫萧言,当即跟在他身后赶至了长环楼前。那里临水又空旷,白石的楼阁大半延伸到了湖里,比较安全。其他人也陆续赶到,俱是匆忙从床上起身,衣冠凌乱。
庄子里人声喧哗,不时有人来回奔走。从楼前望去,东南角火光冲天,映红了一片天。侍卫们推动水龙灭火时喊出的号子声这里都能隐约听见。
云罗有些害怕,给我披了衣裳后便寸步不离我身旁:“好端端的怎么会半夜起火啊,会不会是有人……”
我忙掩了她的嘴:“慎言!这种话怎么可以在这里说!”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闭紧了嘴,讪讪道:“我,真的害怕嘛。”
我心里有些无奈,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呢。偏偏我还得压下自己心底的那丝慌乱来安慰她:“火场离这还是有些距离的。倒是你莫要胡思乱想,要是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是。”她还是抓着我的袖子,“小姐,外面凉还是到楼里去吧。”
我依言进了长环楼内,这里是山庄的藏书之地,几代积累下来,已被书占据了大半空间,显得十分拥挤。楼中早有庄里的管事在书架的间隙间张罗了几张软榻软椅,临时供客人们休息,有高高的书架分隔,倒正巧成全了公子小姐们的清誉。
我费了好些气力才哄兴奋不已的七妹睡着,待她终于坠入黑甜梦乡,我反而没了睡意。云罗小声招呼我:“如此折腾一晚必是疲了,小姐快睡会儿吧。”
我轻轻摇头。我被安置在一个小角落里,紧挨着上楼的楼梯,虽然尘土多了点,但胜在偏僻,不用太过拘谨,多了些活动的自由。我吩咐云罗与兰馨好生照看好七妹,便持了一盏烛台沿着木梯登上楼去。
耳边静得只有我的脚步声,楼下与楼外的声音一律遥远的像在另一个世界。我就着烛火引首四望,那些古旧的雕花在烛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微光,显出含蓄而隐秘的庄重。我不由更加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这古雅的气息。
二楼的书较一楼更多也更珍贵。我持着烛台从一排排古籍中走过,细细浏览着那些书籍的名字,不时为那些珍贵的遗本所惊叹。一列列书架的尽头是一个小巧的露台,我走上前去,山林之景尽收眼底。今夜正是满月,月光似流水剪裁而成,所及之处都浮着莹润的光泽,树木的阴影浮在其中,似水中藻荇交横。
清辉澹水木。
正痴于眼前美景,手上却忽然一凉。我定睛看去,竟是一点水珠,在月光下透出暗暗的红来。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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