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九年十一月,枕江以南阴气滋长,温度骤降,冻雪成灾,其以荆州首当其冲。百姓多为冰雪所害,农事凋敝、流民成灾,伏尸千万,震惊朝野。
——《大齐赋》景元帝篇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清雅的少女似猫一般懒懒倚在火盆边,偶尔伸出一截皓腕,对着乐谱拨几下琴弦,手下便是几点音韵。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如此画面,好不惬意。
可这画面主角却不怎么惬意,伸出手去弹了几个音就赶紧将手放到火上烤烤,虽是在家里,却也穿了厚厚的大衣服,包了个严严实实。
南方的冬天真真是冷到了骨头里。哈出一口白气,亦娴又往火边凑近了些,怎么说也在这里过了一年了,可无论怎么保暖她都还是觉得还是冰寒刺骨。
凌澈才到,一定不习惯吧。
此念一出,亦娴不由皱眉,心中恨道:冻死他最好。
可这显然实现不了。想到这个,她又有些挫败。
云罗掀了厚厚的门帘进来,带进来一股寒气。她手里捧着个东西,天色昏暗,只知是白白的一堆。
“小姐,王府又来人了。”
亦娴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道:“把东西拿来。”
云罗在亦娴面前小心将那白色的一叠抖开,却是一件裘衣。
亦娴之前也有过几件兔毛与鼠毛的大衣服,然而这一件与往日所见皆不同,是极纯极白的色调,触手温暖柔软,衣边繁复精致,便是个不懂行的也该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就是在京都,这样的亦娴也没有见过几回。连亦雅那件曾炫耀了大半个京都的孔雀毛制的也比不过这件。而剩下那一小半就是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皇亲贵戚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只是这算什么,打一棒再给一把甜枣吗?亦娴心道。
云罗见亦娴一直发呆,小声问道:“小姐这件是收还是不收?”
亦娴知道云罗顾虑。那日意气之下扇了凌澈一掌后她便一直在京中静待责罚。凌澈乃当今圣上之亲弟,她这一掌,便是赐死也不为过。可谁知等来的确实王府每日一次的礼物。没有口信,没有手笺,送上门来的东西确实一次比一次贵重。半月过去,引来不少猜测。
“收,怎么不收?前面收了那么多了,怎能独独少了这件。”亦娴赌气地将裘衣披在身上,厚厚的锦裘温暖至极,让人忍不住要舒服地叹息。
凌澈,你敢送,我就敢收!
云罗看亦娴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心底暗笑。她虽不知道小姐与凌澈发生了什么,若说当日小姐回来时冷着脸的样子还让人担心,但当气了快半月以后她就只剩下忍笑了。
自从与王爷熟识以来,小姐越发活泼了呢。
“小姐,还有桩事。梅花谱三日后便要举行了,知松先生遣人送了帖子来,问小姐身子可好透了?”
梅花谱是云汜的曲乐盛事,每年在城郊的汀室由官府和乐界名家共同举行,为期五日。旨在交流技艺,共赏佳曲,倒也是个附庸风雅的好机会。江南好乐,梅花谱举办之时,曾有大儒描述“摩肩接踵,人流不止,声流不绝,梅花残雪相映,飘飘乎似仙境矣。”亦娴去年初至云汜,忙于大力诸多事宜,并未得见其盛况,今岁这期她已期待了一年,却不想临近之际,却出了那样的事。
亦娴举起右手在眼前,有些出神。那日七星寨上一脚跺下,她原以为再也不能弹琴,好在后经大夫诊治,并未伤及筋骨。原本的青紫瘀肿,也在凌澈送来的药膏作用下,全部消失了。如今的手,如玉般细腻的青葱手指,却是比以前看上去更好了。
她经历这么多苦痛折磨,居然全然是因为那个人的设计。利用之事本无可厚非,可她一片真心又有谁来赔?
“小姐?”云罗唤道。
亦娴收回思绪,微微颌首:“去回先生的话,我会去的。”
梅花谱开始那天,云汜正是雪后初霁。厚厚的白雪映衬着深色的梅枝,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而那夹在白雪中的点点嫣红,恰似女儿脸上的红妆,清冷美丽。
却也冷得要命。
亦娴甫一探出车外,又被冷得缩了回去,将身上温暖的裘衣掩了个严严实实方才踏出车去。云罗带着小袖侍立在车前,一副憋笑的样子。
亦娴无奈笑笑,今年受了伤,倒是不如去年御得寒了。
“舒三小姐”萧言挡在路口前,不卑不亢行礼。
那天亦娴在他和凌澈面前又哭又叫,还打了他主子一巴掌,亦娴看见他,着实有点尴尬,还有点惊吓。
“王府的阁楼已准备妥当,主子请小姐同往。”
梅花谱举办时达官贵人都可以有精致的阁子用来观赏曲乐,长陵王的阁子,想当然是最好,先生似乎也在哪里。
可她怎么能去啊!亦娴委婉拒绝:“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已应了州守大人夫人之约,不便失信于人。”
他也不强求,只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亦娴松了一口气,他若真强求,她也无法再推辞。该怎样面对凌澈,她还没有一点准备。
被丫环引入荆州守的阁子里,推开门,只见不大的阁子里坐了好些夫人小姐,均是盛装华服,州守夫人蒋李氏坐在中间如众星拱月。
众人看见亦娴,纷纷低语起来,蒋夫人看到亦娴十分高兴,吩咐丫环们迎亦娴坐到她身旁:“可算见到你了,舒三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亦娴微笑道:“蒙夫人关心,已大好了。”话虽如此,亦娴却始终没有撤去身上的裘衣。
蒋夫人注意到了这点,吩咐下人再搬来一个火盆来,又道:“还是注意些的好,我刚从京都来时也颇不适应,更何况你大伤初愈。”
她语气中含了淡淡的怀念,亦娴一边褪下裘衣,一边道:“原来夫人也是京都之人。”
蒋夫人淡笑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我们两个北方人莫要冷落了这么多南方的小姐们,舒小姐你一直隐藏身份不叫我们知道,好像我们是豺狼虎豹似的,来,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亦娴不好意思地点头应是:“劳烦夫人了。实在是不想惊扰各位清闲,所以未曾来拜见夫人小姐们,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蒋夫人只一笑不提,一一为亦娴引见。座下的多是云汜本地官员的家眷,有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大方灵秀,言辞上也多和气亲切。介绍到最后一位时,蒋夫人道:“这是荆州巡抚邹大人的千金邹衍容。”(本文设定州守高于巡抚,州守掌一州行政,巡抚掌管一州军事)
从最远的绣墩上站起一名紫衣少女,身材高挑,容貌清绝,如同映雪枝头一朵冰清白梅。只是此时脸上隐有愁色,不知是不是亦娴错觉,她看向她时眼中愁意似是更甚,只轻声道一声礼便又坐下了。
“衍容今日怎么坐这么远,也一只不说话,和平常相比,倒像是两个人了。”蒋夫人道。
她又站起勉强一笑道:“这几日受了寒,不敢将病气传给各位。”
“那可要好生保重身体。今年天寒的早,可冻坏了好些人呢。”
这时有个小丫鬟打起门帘进来,附在蒋夫人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蒋夫人听罢看了亦娴一眼,笑容带了几分意味深长道:“请他进来吧。”
小丫鬟退出去,再来时身后跟了个男子。
蒋夫人打趣道:“萧侍卫大驾,可是王爷贪恋某处春色?”
萧言手中捧出个东西道:“舒三小姐畏寒,主子命我给舒三小姐送手炉来。”
此言一出,在座的视线都扫了过来,既有明了,又有歆羡。底下有人低低道:“方才舒三小姐身上的裘衣也是顶好的呢,都没见过。”
“也是王爷送的吧。”
蒋夫人故作怒道:“王爷可真是忒小心了,我们这么多个女人家,还担心照顾不了王爷的舒三小姐吗?”
萧言道:“王爷并无此意,只是尽自己一份心意罢了。”
小袖将手炉接过来,递给云罗,云罗又递给亦娴。
亦娴心中有气,面上却只能自如道:“烦请萧侍卫谢过王爷。”
“卑职以为舒三小姐还是亲自去的好。”萧言面上浮起微微笑意,意味深长道,他行了一礼,“惊扰了各位夫人小姐,卑职告退。”
待萧言离开后,坐在亦娴左边的荆州通判幼女朱晗道:“王爷对姐姐真好。”
亦娴默不作声地将那鎏金的手炉捧在怀里,手是暖的,心却仿佛被人抽走了热气,一阵阵发冷。
好?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罢了。
而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
————————————
今天一打开就看到了洛川妹纸的留言~~很开心,谢谢你~~~~~我会加油写的~~~最后推荐收藏神马的不要客气的来吧,求腿毛大叔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