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啪”地一下大力关上病房的门。
一定是打开的姿势不对，我换一只手再开一遍试试看好了。
当然，这又不是小叮当的任意门，再打开第二次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有一个雪白的人影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覆着不详的白巾。
歪歪眨眨眼，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病房上准确无误地写着柯行，但是再狗血的电视剧怎么着也不会是这个发展。
虽然不相信，但是她的唇色如床上的人影一般雪白，缓慢地接近病床，深呼吸几口气，为自己做足心理准备，这不是阿行，不可能是的，你掀开白布看到的肯定不是你认识的人。
做完心理准备，她抖着手掀开白布。
一张扭曲的脸——双眼翻白，鼻孔大张，嘴角垂涎，说不出来的古怪模样。
“啪！”歪歪条件反射就是一巴掌抽到柯行的脑袋上。
“嗷！”柯行捂着脑袋痛叫，“干什么呢？玩笑都开不起啊。”
这痛叫，这抱怨，除了中气十足还真找不出别的什么词汇来形容，人不还在这吓人呢嘛，做什么盖张白布来吓人！
想到这，气得歪歪抄起床上的枕头朝柯行的脸上猛砸，叫你装死，装死好玩是吧？我成全你算了！
“嗷，疼疼疼疼……你轻点，我受的是内伤，经不起砸。”
歪歪听到这人的话，毫不犹豫地丢下枕头。她知道他的最后行踪就是在那个战火纷纷的国家，虽然眼下的人看上去活蹦乱跳的，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自己眼前，可是都住到单人病房了，肯定也不是什么轻伤。心脏像是坐了一场激烈的过山车，在外磨练了几个月的平静心绪全部因为柯行的搞怪而破功。
这混蛋，混蛋，混蛋！逗我好玩吗？看我被吓到会让你开心吗？在你面前，我就只能这么狼狈不可吗？！混蛋混蛋混蛋……
这几年来见不到面的思念与惶恐，追逐他任性脚步的不安与迷茫，所有对终将见面的奢想与期望，全部因为柯行这种幼稚的举动破功，她一时乱了手脚，只能采取这样不甚温柔的方式宣泄。
总的来说，柯行活该被砸。
但是停下手后，歪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柯行虽然是唇角带着笑容，但是身形枯瘦，面色蜡黄，下巴的胡渣泛着隐约的青色，一眼看上去十分落魄，但是那双眼睛精神熠熠地直盯着她瞧，像是有说不出的欢喜。
欢喜？逗我玩果然很开心啊。歪歪苦涩地想着，原先就设想过见到面之后一定要掷地有声地斥责他玩弄少女感情这么多年，然后再耍赖皮地扑进他怀里，管他乐不乐意，这几年早就想清楚了，什么冷艳高贵都是瞎的，就让她腆着脸吃吃这人豆腐也好，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情意究竟是怎么澎湃。
现在呢？怎么扑，扑过去让他伤上加伤吗？这倒是报复他玩弄少女心的好方法。但是自己舍不得，原先的怨愤情绪，到现在全化作满满的担心，他怎么瘦成了这样，以前健康的体魄去了哪里？
歪歪忍不住眼泪，忽然之间又像以前一样放不下面子，不甘愿在他面前懦弱地掉泪，快速地转身想要离开。
有一双干瘦的手拉住她。
瘦，真的好瘦，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感觉到皮肤上清晰的骨节。
“对不起。”
温和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这样沉静的语调早歪歪的脑海里重温许多遍，无关眼下的情境，而是穿越了无数个像此时一般夕阳带着余温的下午，回到那时青涩的年纪。
和朋友逛街回来，歪歪远远便见到阿行和他的小女朋友在小区不远处，两人拉拉扯扯，明显是起了争执。
阿行捧在心尖上的小女朋友居然甩开阿行往这边走过来，歪歪居然有点做贼心虚地躲到了某处墙根。现在过去不太好吧？
“分手分手分手……唔唔唔……”
歪歪的脸蛋有点烫，把眼神缩回来。这动静，路美发脾气想要摆脱阿行，结果却被人霸王硬上弓，用男生的蛮力拦住了女友离去的脚步和……闹脾气的嘴。
第一次这么近地见识到这个，尤其是想到在墙的拐角一面那两个人的亲密，略显激烈的响动。歪歪害羞又心涩，人家正和女朋友情不自禁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什么那个人是阿行。她楼下的邻居，她暗恋的人。
墙那边的响动更加激烈，激烈到歪歪听到一声清晰的“啪！”
啪？！巴掌！怎么还用上暴力了呢，霸王硬上弓之后不应该是重归于好么？
“别再缠着我！”女声尖叫着，“你放手！”
力持气息平稳的男声低低传来，带着些沙哑，但是语气温柔得不得了，“手疼吗？”
“被你碰一下我都觉得恶心！”
好狠啊！歪歪只觉得心脏都抽痛了，我暗恋的男生正努力挽回你，只换来你这句“恶心”，人不够坚强的话，都能在这强烈的语气中灰飞烟灭了。
一抹模糊的人影飞快地窜入歪歪的视线，又飞快地消失在远处。
歪歪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追上来，她再次心虚，轻轻悄悄地挪到更远的地方，并且十分掩耳盗铃地用不大的单肩包遮住自己的脸。
显然是起到了反效果，有些错愕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方薇薇？”
歪歪放下背包，想站起身来老老实实说“对，没错，就是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阿行却先她一步坐了下来。
歪歪瞳孔微张，这里还是墙根吗？都快成客厅了，阿行怎么坐下得那么顺其自然。
“都看到了？”
“没……”
确实没看到，这是实话。但是声音半点不落地传过来，所以歪歪说得底气不足。
“我好难过……”沙哑的嗓音透露出无尽的脆弱，左脸上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肿。歪歪眼神痛缩，路美是下了死力气啊……
阿行越难过，歪歪就会比他难过上那么一分分。你对路美的感情越是汹涌，我对你的感情却越是因为日久的侵蚀而在这一刻爆发出积累的疼痛。
“为什么路美不要我……”
阿行直直望进她带着怜惜的眼里，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谁能给他答案呢，面前眼珠乌黑平静如水的邻居么？谁都不行，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个伤人的回答。
失恋就是这样，回过头看或许能一笑了之，但是身处其境的时候却疼得钻心。偏偏你外表完好旁人一概不知，不是真正看到你确实七零八落的心脏，那是一句安慰都得不到的。
邻居啊，你明明看到了，却是连半点安慰都不给我，怎么这么狠心呢。
阿行恶意地将头压到准备起身的歪歪身上，令她重新坐下。
歪歪瞪大眼，有一瞬忘记呼吸，她刚刚不过是想要起身活动一下顺便缓解尴尬，当然，不排除从尴尬中逃跑的可能。
写一个动作却是毫无预兆的，对阿行而言是，对歪歪而言更是。
一开始不过是不经意的触碰，哪里知道歪歪脸红到要爆血管之际，有人就用柔软的嘴唇再次欺压上来，歪歪脑袋空白，吓得要后退的动作僵着无法进行下一步，因为阿行握紧了她的肩膀。
血的腥气传到舌尖，直通大脑。阿行像动物一样在柔软的嘴唇上或轻或重的****，舌头的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路美路美，第一次吻你时，你就是这么乖巧的，只是后来越来越不愿意，就连刚才也凶狠的拒绝我，再没有下次了……
阿行猛然回过神，这不是路美！他抓在手里不放的是楼上的小邻居，瞧她那瞪圆的眼珠和无法接受的表情。
他默了，低下头。再次对上她不知所措的眼神时，无比的清明，嘴里突出的是沉静无比的语调，“对不起。”
歪歪落荒而逃。内心百感交集，因为他吻的那个人是路美而不是她啊，少女内心很受伤，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想再看阿行，经过精确的计算，竟然连在楼道里偶尔遇见也没有。刻意刻意再刻意，把这段旖旎事件忘得一干二净。
本来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算披着馅饼的外衣砸过来，她也不要。她自有自己高傲的情绪在，还暗自为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而自豪许久。
只是隔了这么许多年，病床上的人，用不甚有力的双手拉着她，她听见他清晰无比的语调说在“对不起”，清晰如昨，一如当年。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那颗你视而不见却觉得弃之可惜的真心？
歪歪转身，面对这个如今在病床上的消瘦男人，他笑得可真灿烂，他的眼神可真真诚。
再也不委屈自己憋着眼泪，最终还是如预想的一般扑到他瘦骨嶙峋的怀里，伏在他肩上大哭。
等我哭够了，我要把我所有的情意都告诉你。不是我一再怨你的逃避和不理睬，我何尝不是可耻地希求着被动的爱情，我奢求着你回身的一眼，流落于我追逐的身上，我暗自祈祷着你迈出比九十九步更加沉重的第一步，好赖着脸皮将自己这份感情卸到你的肩上。我分毫不知走在前方的你是什么模样，是等我与你并肩而行也好，是与我一样目光追逐着其他人也好，我竟从没想过。
这次，我们说清楚，一字一句，分毫不落。
柯行削瘦的脸庞清晰可见颧骨，嘴角甚至还挂着刚才恶作剧而残留的唾液。放在以前他或许还能冷静自持，但是现在他那闭塞的大脑回路终于一通百通之后，只对面前哭得放浪形骸的姑娘抱有慢慢的心疼。
他不舍得用同样削瘦的手擦去她的眼泪，但是这怎么都擦不干净。他轻轻悄悄地吻上她的眼皮，珍而重之，带着绵绵的情意。
“我们在一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