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大人便驭马朝紫英门去。
今日虞琯公主华诞,宴设梨春宫,那儿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元统帝却在正华殿忧心忡忡地接见安常大人,递给他一大摞奏折。
“短短三日,就有三十七封折子摆到朕的面前,你猜猜看是说什么的。都是告三省政司勾结官商,鱼肉百姓!”
安常大人看上坐的元统帝龙颜大怒,并没有马上说什么,捡了折子翻看,才道:“皆是三省政司的同僚及下属官员得折子,可见情况非虚。”
“极其可恶,此前递上来的折子言辞凿凿,对方钧山是歌功颂德,说南三省何其太平富庶。这些奴才做着蹲墙角踱势的狗模样,欺罔于朕,绝不能轻饶!朕急宣你来,即是让你说出个对策来,南三省现在是个危险的地方,一点妄动都不能有。”
“皇上明鉴,南三省有两大帮,明里是做漕运与送镖生意,却也拉结许多人手,大概有近万帮众,不能轻视。方钧山一案翻起来,怕有人会狗急跳墙,趁机发难,受苦的就是百姓了。不如,皇上朝里先不说这事,以嘉晋名义召方钧山入朝,届时他想来也得来不想来也得来。”
“也只能如此,你拟旨出来罢。”
“是。”安常大人卷起袖口,走至案前,俯首提笔。
元统帝坐在那儿看着他说:“你身体近来可好?”
安常大人抬了抬头道:“谢陛下关心,臣无恙。”
“你万万保重自身,朕知你素来体弱多病,所以一切以己为重。前些年朕见过那位叫易华的大夫,是你府上的大夫吧,看上去医术了得,说得都通,有他给你看着,朕也放心。”
安常大人只顾手下写,口中回了个是字。赵侍人上前挑了挑案前那盏灯,稍稍明亮了些。安常大人专注于笔下,不消一会儿写完,让赵侍人递给元统帝。
元统帝看了搁在桌上,脸上的神色倒有些缓和下来,浮现笑容。
“小音那丫头今日生辰,晚膳还问你回来了没有。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梨春阁听戏,你也不用避嫌,去那儿看看她,到底小时候亲厚一场。”
安常大人听这一番话,脸上仍旧木木的样子,顿了一会儿才回是。元统帝遂起身,携安常大人入内宫来。
梨春宫灯火明亮如白昼,杯来盏往,莺声燕语的尽是女眷在谈笑。
元统帝驾到,席上一片慌乱,戏与曲词都停了,皆跪下。元统帝声音洪亮地说:“起来吧,朕是来瞧热闹的,若拘谨了,朕也就不来了。”
于是戏又重新上演,在座的却不敢如先放纵,都看向元统帝和各妃那边。
元统帝向虞琯公主笑道:“小音,哥哥还有一件礼物给你,只是,你该如何谢哥哥?”
虞琯公主朝元统帝歪过脑袋,说:“什么礼物,别又是什么国的宝石罢?”
“哈哈,是个人——进来罢!”元统帝对宴席那头高声叫了句,大家都引颈望是什么回事。安常大人在月亮门下行一礼,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众人一惊,虞琯公主更是呀地低呼一声,站起来,“墨哥哥,你回来了!”
“殿下,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受臣一礼罢。”说着提袍跪在地上,虞琯公主忙叫人扶起来。
“墨哥哥,这样礼就大了,吃杯酒怎么样?”
在座有八成的人知晓虞琯公主离开阳京前与安常大人情谊深厚,其中还有个小故事在里头。
姜北王向安常大人扬手,意在与他同坐,安常大人致意,只是站着敬了寿星一杯。
**妃嫔今日终于见得传闻中容貌俊美的安常大人,皆想名不虚传,为他华丽而漂亮的行举而感叹。
文禾郡主却觉得,今日的安常大人与当年的安常大人已大大地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安常大人,只是性情孤傲难测,做派崇尚高调的大衡丞相,现在看去,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掌权者,眉宇间有让人难测的阴戾气息,笑容中隐藏着讳莫如深的世界,深棕色的瞳眸里更有慑人的气势。
“今天来的匆忙,未备礼物,还请殿下见谅。”安常大人作势歉笑,虞琯公主想了想说:“墨哥哥,就请你用筝弹一曲,以作礼物——哥哥,行吗?”她回头询问,座上的人赞许点头,发旨道:“安常,你就满足她的心愿吧。”
“是。”侍人将古筝抬上来,摆在宴席之间的的空地上。安常大人便整衣袍坐下来,笑望元统帝兄妹。
“不知殿下要听什么?”
“远山。”
安常大人遂拔弦试音。
远山是虞琯公主九岁那年丧母远行前夜,安常大人弹奏给她听的。她对元统帝说自己不怕离开家乡,不怕住在寺中,也不怕七年吃斋念佛,但她对墨哥哥却痛哭流涕,说自己的不舍与恐惧。安常大人告诉她:“不想走就不走,要想赢天下的人心单靠小音就不公平。明日就不走吧。”
虞琯公主想起七年前,自己走时还是个门牙没长好的难看的丫头,到今天就是大姑娘了,已经是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而远山仍是远山,君依旧是君。
一曲《远山》引得席上长久的阒静。
安常大人略坐了坐,告辞出宫。奇善在紫英门候着,安常大人看他备了马车,便现出一丝笑意,“何必麻烦。”
“马上颠簸两日了。”奇善木讷地说,看安常大人脸上有颓丧之气,也知其脾气,不便多问。
“南三省的事情发出来了,让那边的人警惕些,按势行动。”
“是。”
安常大人暗自叹息,仰望向西的月亮,夜空晴朗,皓月如银,是一个安详宁静的夜晚。
他忽然问:“这个月的信来了没有?”
“刚刚接到。”安常大人遂上马车,回府即看信,上面如常六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上面附着一纸画像,乃一小儿的肖像,三岁模样,眉开眼笑。安常大人握信半晌,盯视着那张脸,几乎是要将那一笔一画烙在心上。最后心念一动,搁下了,提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易兄如晤兄之恩泽,弟再叩首以谢,结草以报。你我远居两处,彼此不顾,还望珍重自身。如今局势,风雨难测,弟有一言,简而述之。即日起另寻居地,小心为上,迁居之地可不教弟知晓,今后无需来信,唯将小儿抚养成人,全弟弥愿。珍重。
信中这样简便说一说,易华你应该明白罢。安常大人稍作思忖,便将信装函,叫来奇善,吩咐如常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