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珽世子与安常大人的冲突不仅仅是开春那场马球赛,他在往后的日子怨气渐增。他不知道自己那场牢狱之灾是安常大人化解的,只一味认为他夺取自家侍婢,主要是苏信春,觉得是奇耻大辱。
景珽世子在千华苑的大堂碰见了李居恒,这个安常大人一心提拔的人使得景珽世子怒气喷薄。他持着酒盏往李居恒身前摔去,酒泼到他的衣襟上,李居恒抬头看去,并不动怒,继续向前走,让景珽世子拉住。
“你这奴才往哪去?这地界儿是你能来的吗?”景珽世子冷笑两声,使眼色给随从。那两个跟班就欺上来,一个攥住李居恒的衣领一个扯住他的头发。这个时候大堂都朝这方看,认为很热闹。
“狗奴才,你倒是叫啊!”景珽世子嚣张地朝四下看了看,“你主人呢?让他滚出来,别装孙子!”他确是喝醉了,肚里尽是怨气。
“请世子讲话放尊重些。”李居恒被扯住却还不卑不亢地铿锵有声。旁人知道景珽世子有些顽劣,为李居恒的大气感到不可思议。
“爷今天不打你,不打你!”他食指点着李居恒的额头,又说,“你真惹人厌恶。”一拳打在他颧骨上。千华苑主人恰巧赶至,赔上笑脸飞奔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世子大人,您有甚不乐的啊?连尧!连尧!”他叫景珽世子喜爱的姑娘,被呵斥:“闭嘴!你一边儿去,我要训训这野东西!”
“看这话!李大人也是您同僚啊。”千华苑主人笑了笑,低下声说,“今夜安常大人在尚芳阁饮宴,切莫闹了大家不自在。安常大人与王爷同朝……”
“啰嗦!再讲掌嘴!”景珽世子踹了李居恒一脚,在他跌倒之际又补上一足。李居恒倒在地上,脸上有了怒气却仍旧不动。他比景珽世子年长三岁,心性并不成熟很多,然而他不愿生事。这与李家倒无碍,只怕给安常大人麻烦。
景珽世子趁势扬起巴掌欲扇下去,只听道:“住手。”大家都抬头望去,均屏息不动了。
安常大人只身下楼来,看着景珽世子,不怒不愤,气色很差。景珽世子垂下手,故意踩在李居恒的衣裳上。
“这奴才洒了本驾的酒,无理得很。”安常大人只看不语,弯身去扶李居恒,千华苑主人抢先一步扶起他,拍了他身上的尘。
“给世子两个选择,一让李大人讨回拳足二你跪下来求恕。”安常大人突然说,大家吓了一跳,景珽世子瞪大眼睛,“你疯了!让我给你的奴才下跪!”两个跟班见形势不妙,俱跪下来替主子赔罪。
安常大人不理会,强硬地盯住景珽世子,“你一句一个狗奴才是戳谁的脊梁骨?当下你若不跪在李大人面前,我就废了你。”
景珽世子看着安常大人淡漠傲慢的样子顿时血脉喷张,愤怒至极。他朝前啐了口唾沫,高声骂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我爹面前的一条狗……”
安常大人一掌扇在他脸颊上,立即让他摔在地上,满口鲜血。
康平王妃到宝嘉郡王府探望郡王妃。这两姑嫂关系一向亲密,来往频繁。而今日宝嘉郡王妃抱恙在身,在花庭里避热。康平王妃对着一庭盛草说:“您不必过于忧虑,上面也是疼爱珽儿的,不会责难。”
宝嘉郡王妃缄默不语,与康平王妃对望了一眼,无限愁虑,最后她说:“朝里妖魔作怪,不料定是什么光景。”
康平王妃听她将安常大人比作妖魔,再一想安常大人秀美的容貌,顿觉好笑,因次子周世律在安常手下当值,怕惹嫌隙,便不好接口。
宝嘉郡王妃对景珽世子的疼爱几乎到了极致。长子在世时,她也将景珽世子作独子疼爱。据说长子日日来院门口等候请安,母亲说不见就不见,任凭是雨雪之天。而长子在去世前日也还来请安。
难以想象宝嘉郡王妃对长子这样狠心,她自少女时就虔心向佛。
“晏田王近日有意为季良世子说亲事,欲与瑞亲王府结姻,您看能成?”
“是文禾郡主?天,过于大胆。瑞王疼爱这女儿你可比我清楚。”康平王妃知宝嘉郡王妃指去年康平王府为周世珩向瑞王府提亲遭拒的事,暗觉她无礼,又一想她素来这个脾性,也不在意,只回:“是啊。”
康平王妃是远漠定王之女,品行淳厚喜静。她远嫁来阳京,为康平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周世珩,在战将军麾下任职,三品之官;次子周世律参与春试时,突然腹痛离场,却让安常大人点中,做了四品卿尚;末女于明年及笄,指腹婚配于景珽世子。康平王另有侍妾,无一儿半女。
康平王一家很有意思,自周世律入朝起,与长兄的关系就趋于僵化,缘由起自各自长官。周世律性格袭自母亲,不似长兄火爆,并不排斥周世珩,做大的却要刻意为难弟弟。康平王曾考虑要让周世律退下来,却不得不接受安常大人日渐统领朝向的现实,不甘次子失了这份好差事,再则他并不参与任何党派,有什么冲突不会危及自身。何况安常大人有大可能婚娶扶音郡主,到时一切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这次景珽世子在阳京府大牢受拘五日,宝嘉郡王妃责怪丈夫没有能力,病了一场。近日,在各宗王室间起了反抗安常府的声音,对安常大人有违宗法的种种行为作出指责。
康平王妃回得府来,与康平王说起宝嘉郡王妃病倒一事,她问丈夫:“有法子让珽儿出来吗?”
康平王叹息,“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上那样的地方去,敢与安常大人闹冲突,真是笨拙的脾性。”
“珽儿毕竟年少,性情难免高挑。现在要紧是人出来。听说阳京审狱极其恐怖,珽儿怎受得了?”
“说得轻巧。”康平王瞅了妻子一眼,觉得她妇人识短,“去年那事,若姐夫不求那个人,珽儿不定什么路子呢。”
“怎么?”康平王妃一惊,“珽儿是安常大人救出来的?”
“不然谁有那权力,姐夫连祖业都奉上了。这件事莫说出去,姐姐晓得了可难办。”
王妃怔怔地坐着,只有叹了口气,“终怪孩子不争气,昭儿该怎么办啊?”
“你又来了,总爱忧心。现今孩子都小,谁料到后几年会怎样?”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大侄子之殇,都责怨地看了对方一眼。
康平王妃又去找周世律,让他探安常大人口风。
“景珽世子实在无礼,再如何威风也不能对朝廷官员动手。”周世律这样说,见母亲有难色,宽慰她:“过几日就放出来了,安常大人只为李居恒出气的——景珽过分了,母亲,他酒醉辱骂安常大人,那时阳京多少显贵在啊。”
“算得个教训吧。你怎样,在那当差有段时日了,如何?”康平王妃又忍不住去抚孩子的头发,如小时候那样。周世律性情温驯,并不抗拒,笑起来,“挺好。母亲,安常大人并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傲慢无礼,您不知道,他有时也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哦?怎么,不聪明吗?”康平王妃小小惊讶了下,她自年轻就这样喜欢聆听,很在意对方,自己很少思考。
“聪明的人不是事事都懂的。一次我带您给我特制的暖炉去当值,安常大人看见了,很惊奇,拿去把玩了一下午。”
康平王妃笑起来,软和地说:“想是没见过。听说他是贫苦出身。”
“不确切。身上并无粗鄙之气,您知道吗,他的宫体字写得非常好,就如本是写这一字体一样。一些资深大臣入朝几年也未必练得出来。”周世律想了想又说,“他看上去不像活在这世上一样。”
“说糊涂话。你既然为安常大人当职,就该心中尊敬他。他在外处有许多嫌隙,也挺为难的,年纪又轻。你受挫了有父亲帮替母亲安慰,安常大人可真没什么了。”说到这里,康平王妃觉得一阵悲凉,叹气,突然心口疼痛。
“母亲。”
“无碍的。今日特别凄苦,刚同你父亲想起你早夭的表兄,尤为凄惶。这世上是有一种肃杀之气的,指不定突然来袭——寿命就是这样被激没了。”
“母亲您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么些奇怪的话?”
康平王妃温和一笑,“并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