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烛光,一路上还是暗,走的时候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雨无忧最后不得不掏出那副她最讨厌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才觉得视线清晰,脚下稳了不少。四周环境过于清楚,反而让她有点害怕。她以前经常独自旅游,安全感却不差,从没独自走过夜路。何况还是这种夜路。有时候她很想喊叫一下,来发泄一点凌乱的内心,却不得不压抑住这种冲动,只是近似麻木地急急地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心口又有隐隐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她坐在石阶上,拿出水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存水,然后啃掉一个冷硬的馒头,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已经不记得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她想起了自己的戒指表,这个表是个电子表,电池可能很新,因此一直有显示时间。而象手机,即使她一直关机节约用电,也早无法使用了。这几个月来因为练武,她把表从手指上摘了下来,和母亲送的转运珠一起挂在胸前。现在她从衣服里掏出表,打开来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她有点酸楚地想道:“还是北京时间呢。”她是一早出发的,已经折腾了一天。休息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精力恢复。她站起来重新出发。
大概是急于走出这山腹,她运气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一路小跑。
妙尘教她的轻功虽然不需要深厚的内功底子,但还是要求每日长时间地做类似于瑜伽吐纳的基本练习。这种吐纳没有文字教材,只是言传与身教。她领悟力不弱,学得七七八八,让妙尘很满意。本来过了这个月她就可以进行沙上行走的新技能了,现在师傅香消玉殒(妙尘的外表其实当不起这个词,但她因为难过,不由自主地美化了她),她若逃得出去,也只能自己胡乱练习了。
走着走着,觉得脚底冰凉,还有些疼,她停住脚步,脱下鞋来查看,两只脚底竟然都出现了巨大的血泡。再看那千层底的尼姑布鞋,不知何时已经穿了。她想早上应该换上登山鞋的,当时太大意,存侥幸心理,满以为可以回家了。唉,她摇摇头,翻出一双快干厚棉袜套在脚上,再解开系在背包背带上的两只登山鞋的鞋带,一左一右地穿起来。站起来走了几步,脚底虽然还是疼,她只好翻出了两条日用的轻薄卫生棉垫在鞋底。她有浓浓的做巢本能,每次外出旅行都小题大做地带上许多无用东西,常被人嘲笑是蜗牛,又被人说成是那种装备狂人,去旅行只是为显摆。对那些或恶或善的说词她从来不理会。此刻她对自己的顽固。现在走路舒服了,她开始发愁背包里所剩无几的卫生棉。这三个月来她尽量省着用,可是还是无法阻止它们的告罄。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就只好象那些尼姑一样用粗糙的草纸了!
前面的路似乎宽了一点,脚下的石阶也逐渐平缓。她来到另一扇铜门前。这门上依然有个硕大的锁眼。她尝试着将那把大钥匙塞进去,使劲旋转,铜门与前面那扇毫无二致地无声无息地滑开。她觉得快要走出这里了,一阵狂喜。又看了看戒指表,午夜一点过一刻。
这是一个方形的房间。烛台数量明显多于地道两壁。点亮了蜡烛,眼前一片光明。可是,她看到这房间地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排六口黑色棺材,还是倒抽了口冷气。
六口棺材都高且大,绝对不只容纳下一个普通人。材质她分辨不出,敲了敲,大概是某种木头。翠烟寺在山腹中凿这么个地方放棺材真是奇怪。但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有点习惯这座尼姑庵的与众不同了。
黑压压的棺材虽然渗人,她仍然努力镇定地在这个房间里寻找出路。四处查看了一遍,没找到另一扇门。难道这暗道只通到这里。这并不是一条逃生密道?越想越有可能。雨无忧不禁觉得泄气。倘若真是如此的话,她就不必走这么久,只需呆在入口处的门后面,等那一众人离开再出去即可。折腾了这么久,还要按原路返回,真有些让人垂头丧气。
气一泄劲就没了,她靠墙滑下去坐在地上。把手臂搁在膝盖上,再把头搁在手臂上,这么坐了半天。然后她抬起头来,目光散漫地四处乱看。静默的墙。静默的棺材。她看到离她最近的棺材盖下面有个圆形按钮状的东西。她的好奇心起来了,决定去戳一下。于是起身去按那按钮,使了很大劲,按钮终于被按进去,然后看到棺材盖颤颤巍巍地自己翻开来。她想里面可怕不过是具尸首吧,今天看了不少,也没啥大不了的。绕是如此,她还是用手捂脸,只从指缝间往棺材里面看。
没有尸体或者是骸骨。
一个一个熠熠生辉的银元宝占了棺材约三分之二的体积。她也不确定是否是银子,因为从没看过真正的银锭。她拿出一个来,挺大,以她的手几乎不能全部握住。而且很重,很有手感,她估计是五十两重。这么多该有多少块?她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另外几个棺材,有四个棺材装满了同样的元宝,只是成色有点差异。有些不那么亮,略为发黑,还有些似乎有点发黄。而第五个棺材里面一块很大的灰不拉叽的圆石头,也许是佛门宝贝,比如舍利子。不过有那么大的舍利子吗?她摇摇头。也许是她头伸得太下去,也许是那舍利子对她脖子上挂的转运珠有磁力,她脖子一紧,差点被扯得得掉进这口棺材。费了半天劲才挣开。心想她妈妈不知道在哪买的这颗珠子,难道不是金的,看来又上当了。第六个棺材则是空的。她把手里的元宝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底部还刻了顶大的几个字,繁体,有点象小篆,她以前的男朋友擅长书法,她也跟着玩过一阵草书行书之类,因此勉强辨认出大概是“奉天敕造丹豫元年”几个字。
丹豫。难道当今皇帝的年号?
一具棺材大概装了上千个银锭吧?或者不止?这些尼姑藏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也许不是藏?她们把银子放进棺材埋在山里,也许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一种方式?她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可惜这些银子不能帮助她出去。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如一些水,一些食物来得实惠啊。她自知所带供给有限,必须让自己在天亮前走到一个安全且食宿无忧的地方。
在离开这宝库前,她再次去查看了一下第六个空棺材。因为俯视得太厉害,她的眼镜滑落到棺材底。她的手够不着眼镜,只好一纵跳了进去。这一跳却没掌握好位置,一脚踩在一只眼镜镜片上,一声碎响,她大叫不好,拿起眼镜,发现上面裂了几道痕,中间最突出部分则开了个小洞。她气坏了,非常懊悔当初没配一副塑脂镜片。她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左眼清晰,右眼模糊,非常不平衡。还不如使用裸眼舒服呢。她干脆摘下眼镜,放进背包。然后双手攀住棺材边,准备跃出。
她的双脚踩住棺材底使劲一蹬,刹那间她感觉两只脚掌好像一起踏在一条凸起的棍子上。随着她使力,那棍子被按得陷进了棺材底似的。随着低低的一声类似于开门的声音,棺材底部另一半消失了,一个突然出现的洞口取而代之。她爬过去眯眼一看,很黑,在手电光下看到一遛极窄极陡的石阶通向不得而知的也许是出口的所在。这个发现让她信心满满。她正待探足,又想起什么,跳出棺材,来到旁边的棺材边,拿了两个元宝。她口里念道:“只怕下山一时要用钱,谢谢菩萨救我一命。他日我一定原数送还。阿弥陀佛。”然后收起手电。摩拳擦掌,面朝里滑下去,双手紧紧抓住上面的石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级一级朝下摸索。现在她很后悔没有装备一盏头灯,只好凭感觉慢慢地下去。
走了大概一百来级,路势平缓起来。她转过身,打开手电,微弱的灯光下,她看到眼前的路不再是凿得平整的石板铺成。只是泥土混杂着碎石;头顶也矮,她需要低着头走;而这通道狭窄,不到她伸展两臂可达到的宽度。显然翠烟寺的主持并不认为装修需要延续到这里。
这样拱着背走了三小时,她担心手里的小电筒越来越微弱的灯光,后悔为何不在方才顺几根蜡烛下来。幸好脚下的路越来越平坦,估计快到出口了。
一阵清新的风吹过来。她加快了脚步,前面出现了亮光,很突然地,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宽敞的洞里,头终于可以抬起来了。她使劲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发现这洞比刚走过的隧道亮多了,大概快到山外面了吧。定睛一看,面前的石头山壁中嵌着一道铁门,门上依然有把圆形的铜锁。原来刚才她错了,以为尼姑们潦草塞责,实际却是一丝不苟,并未虎头蛇尾地修葺这条几乎贯穿半座山的密道。她开了锁,艰难地钻过一蓬杂乱结实的藤蔓,然后就站在了早晨的阳光里,四周是横七竖八杂生的树,脚下则为齐膝高的荒草。
她回过头,看到身后一个狭窄不到一人高的小洞,隐藏在一片野生藤蔓后面。因为她的碰撞,那些藤蔓还在轻轻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