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北方荒原并不完全覆盖着冰,相反,他们脚下一直是坚硬的土地。这里举目荒凉,一路行去,偶然可以看到一些貌似钢筋铸造的树和草扎在土地里,在遥远夜空的映衬下,有种古道西风瘦马似的诗意苍凉。
那堆篝火可能就来自这些树枝。
四个人前后行进,羽剑和吕妈照例步行,雨丁二人骑骆驼和马。
丁冶大概是对骆驼的政审结果放心,于是问雨无忧要不要换骑,因为骆驼的驼峰可以倚靠,雨无忧摇头不换。
她怕丁冶入侵她的思想,琢磨这想点什么别的。
恰好她骑的白马傍着骆驼跑得很欢快,头左摇右晃,十分可爱。几天来都骑这匹乌云盖雪,她喜欢上了它,觉得它长得可爱有灵气。她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囧囧”。
丁冶那匹骆驼外表也很憨厚,加上宽大身材,跟一张稳稳移动着的桌子似的。丁冶坐在上面仿佛是个阿拉伯酋长。
雨无忧在心里给这骆驼取名叫“二二”。
囧囧和二二关系很好,并肩前行,颇有默契,还常常互相碰碰唇腮以示亲热。雨无忧不知道他们的性别如何,如果是雌雄,会生下一匹很萌的驼马吗?
她甚至开始想象驼马的样子,小而滚圆,眼睛明亮温柔,睫毛极长,毛色雪白,马背上有两个圆滚滚的驼峰,四肢圆短,唯有四蹄是黑色象穿了小靴子,跑起来象在地上滚动的球,顽皮又憨厚。
最后想出来的结果是背上耸着两个肉球的小熊猫满地打滚。
她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她一笑,吕妈就狐疑地看她一眼。现在吕妈对她的恭敬程度越来越小了,时刻想要支配她似的。羽剑则是对她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是想显示“妻子如衣服”吗?还是对她十拿九稳所以无所谓。
她侧过头避开吕妈的目光,迎头撞上丁冶含笑的双眼。
他眼睛里有些内容是往常没有的。突然她悟到他在想什么,不禁有点瞬间羞涩,低下了头。随即又抬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她也在想同样的事。
他的窥伺果然无处不在。
在这浓烈缠绵的气氛里,吕妈羽剑是多余的人,和荒地融为一体成为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丁冶将骆驼拉得离马儿近了一些,想拉住她的手。
“呜~~~~”一声奇怪的啸叫从不知何处传来,半晌形销骨立的“砰”了一声,一股火药味弥漫开来。
羽剑和吕妈眨眼朝浓烟处奔去。
囧囧吃吓,“滕”地直立起来,雨无忧一直信马游缰,没有拉住它,一下被掀下马去。幸好丁冶反应敏捷,从依然镇定的骆驼背上弯下腰去接住了她,她不至于在冻土上摔个鼻青脸肿。
雨无忧抱着歉意说道:“还是临变能力欠佳啊。”
丁冶说道:“你还是骑骆驼吧。我来骑。。。”没说完,听到吕妈羽剑前往的地方传来刀剑声响。他于是很快地将雨无忧安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在二二脖子上弹了一下,骆驼撒开四蹄朝荒原深处狂奔。身后,囧囧一步不离地跟着。
跑了好一阵,风吹得雨无忧擦了万能膏的脸都快撕裂了似的,二二脚下传来嘎吱如同踩着碎玻璃的声音,它一个趔趄,猛然刹住了脚步,身后的囧囧不留神撞上了它的屁股,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天将破晓,他们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苍黑色水域。大小不一的冰块稀稀疏疏地在苍黑色的水中缓慢起伏,有些地方咕噜噜冒着不祥的黑色水泡。还有些黑色的水生植物张牙舞爪浮在水泡附近,颇不美观。
丁冶咳嗽了两声,说道:“这就是冰沼原的真面目吧。白傩人怎么会藏在这个地方?”
雨无忧也很纳闷。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暂时居住。白傩人藏在哪里的呢?她焦急地想站在骆驼背上可以看远一点。
不过她还是细心地留意到丁冶方才的咳嗽(他一咳嗽她就心惊肉跳),问他:“你没事吧?”
“刚才不小心喝了两口冷风,没事。”
“没有异常感觉?”
“没有。”
“昨晚我的治疗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吗?”她还是对自己的法术没把握。
丁冶笑了笑:“你怎么越来越象医生了?想改名扁鹊?”
她住了口。
丁冶下了骆驼,站在沼泽边缘,试探地在一块冰上踏上一只脚,那冰纹丝不动。他随后把另一只脚也移了上去,然后在上面跳了跳。
雨无忧轻喊道:“小心!”
丁冶道:“奇怪,完全不象浮冰,稳如磐石。”他没看着雨无忧,而是看着她身后。
雨无忧转过身,看到羽剑和吕妈一前一后疾行过来。
羽剑表情有点杀气腾腾,吕妈则纠结着面容。
雨无忧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羽剑冷飕飕地看着她和丁冶,不答话。
丁冶倒替他答了:“月胡人的火炮声。”
雨无忧很诧异:“怎么那么怪?”
丁冶说道:“所以我方士兵听到火炮发来的警报,总有足够时间跑开。即使没跑远,那炮火力也有限,爆炸范围为方圆。。。”跟她耳语,“三分米。”
雨无忧努力镇定表情。
丁冶问羽剑:“月胡人追来了?”
羽剑阴沉着脸,冷冷地说:“二十来个兵,很容易杀掉。”
吕妈在他身后哭丧着脸,好像心理过不了方才杀戮那一关。
也是,她绰号“女济公”,武功虽高,却很少真正杀生。
羽剑阴阴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丁冶从冰上跳下来,走到雨无忧身边,把胳膊放在她肩膀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羽剑。
羽剑好像被这举动触怒,面色没变,眼睛里厉光闪烁。
他先前伪装出来的好脾气要随风而去了吗?雨无忧有点担心他对丁冶不利,想向丁冶前面移动两步挡住他。不料丁冶放在她肩膀的胳膊却使了使力,摁得她一时无法动弹。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唯有吕妈似乎是局外人,满脸懊恼、悔恨、羞惭之色,兀自搓手。
羽剑并没有发难,他收敛了一下目光,准备说话。他身后却突然起了漫天的灰尘,象突然在下不干净的雪似的。同时越来越响亮的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连天接地的尘幔飘飘抖抖离他们越来越近,一支军队从中杀将出来。
原来方才和羽剑吕妈遭遇的巡逻队伍有两三人先跑掉了,发信号通知了驻扎在不远处的本部。月胡人的马是出名的快,这只轻骑兵很快就赶到,意欲消灭这几个“偷渡客”,以防万一。
队伍在他们前面二十余米远的地方停下。
有个声音哇啦哇啦叫起来,隔得远,不知道在说什么。
羽剑早转过身面对来者,一手紧握小黑棍,一手抓住一把黑粉,看样子又要痛下杀手。
吕妈却站到了雨无忧身后,意思是不想参战,但可以拽着少祖开溜。
丁冶说道:“我们不妨冒充月胡人。”
他可能看清前面月胡人的长相与他们差不离,才说此话。
羽剑阴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显认为是馊主意。
前面乌烟瘴气的一片,雨无忧看来是有排山倒海的许多人,凭他们几个,怎么对抗得了。身后是冰窟窿,又能逃到哪里去。她心里七上八下。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你等,报上姓名、以及郡伊官的名字,以万能女王佘赫拉扎德的名义,不得撒谎。”
听口气象是审问己方百姓,并没把他们当正搜捕的敌人。
羽剑闻言将木棍移到胸前,准备施法。
吕妈在后面也低声说了句:“小心。”
丁冶没有动,神态却也不放松。
雨无忧觉得他们太紧张了,明明可以化解那没有优势的以少对多惨斗,怎么这么一根筋呢。
她于是张口,尽可能大声地回答对方:“报告长官,我们是居住在前面荒原的牧民,在这里打猎。我们是哈桑一家,隶属高锡姆老爷。以万能女王佘赫拉扎德的名义,没有撒谎。”
她刚开口,身边的几个人就吓了一跳,全直盯盯地看着她。她没理会,把话说完,才扫了他们一眼。
对面问话的人听了,语气缓和了许多,又问道:“有没有看到几个大熙国人?”
雨无忧回答:“没有。”
那边停留了片刻,竟然调转马头走了。留给他们的又是一片被马蹄掀得昏黄的一片尘幔。
她吐了口气,刚才的谎话是急中生智,现在才发觉肚子紧张得抽筋似的疼。
羽剑怀疑地打量着她,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在怀疑她是不是白傩的嬷尊。
同样的怀疑神色出现在吕妈脸上,她忍不住问道:“少祖,你怎么会月胡话?”
只有丁冶,眼睛露出赞许的神色。
她莫名其妙地问丁冶:“月胡话?”
丁冶笑道:“不知道。反正不是大熙国的语言。我就听到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他话没说完,羽剑和吕妈又同样怀疑地把目光移向了他。
雨无忧正想问个究竟,小腹的疼痛突然加剧,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跪在地上,身体卷成一团。
羽剑吕妈还没反应过来,丁冶已经冲到她面前,一下把她抱在怀里,急问:“怎么了?”
他搁在她身下的手马上让他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上面沾上了些许粘稠温热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