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带着傅明霜穿过山洞走出了狼都,又重新回到北国寒极那一望无际的冰原。他们在冰原上向着狼都的西北方向又直线行走了一小会儿的时间,直到一座冰雪峭立的小型冰山出现在傅明霜的眼前。
老祭司让傅明霜稍等,兀自走到冰山前一处微微隆起的尖角上,用苍老而且毛茸茸的狼爪轻轻拍散尖角上覆盖的冰雪,然后手握尖角向东南西北四时方位依次转动。冰山随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道巨型的石门被迎面打开,冰山顷刻间露出它的本来面貌——坐落在寒极冰原上的一座隐秘冰窟。
狼人老祭祀并没有直接走进冰窟,而是在冰窟门前深深鞠了一躬,以示他的虔诚。傅明霜总是习惯有样学样,虽然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冰窟中又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反正作为一个小辈,先谦卑地拜上一拜总归没什么坏处。
走入冰窟傅明霜才稍许能感受到老祭司虔诚鞠躬的意义,因着这冰窟内部俨然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圣殿。按照傅明霜的人类思维来看,这里八成收藏着某种厉害的神兵利器,没准跟自己手中的爆破灯笼一样,也是属于天界十器之一的神器。傅明霜只耐心等着大开眼界,一睹又一件天下至宝的风采。
直到走到冰窟的尽头,傅明霜真的被眼前之物惊得呆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冰窟的尽头倒没有什么天界十器,而是伫立着一尊冰雕。不,与其说是冰雕,也许说是琥珀还更接近些。琥珀是把昆虫束缚其中,成为一种能够保存的标本。而此刻傅明霜眼中所见,倒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人被寒冰束缚住了一样,寻常的冰雕哪里雕刻得出如此逼真的形态与容颜?
老祭司在距离冰人像三五米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像往前一步就会亵渎一样,严守着距离的界限。傅明霜也就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去观察这尊能让她倒吸凉气的冰人像。
那寒冰中的女子约莫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发绾成的发髻表明她是已经嫁了人的,身上的衣饰很特别,倒分辨不出是名门闺秀还是寻常的村落的农牧女子。紧密着双眼却又微蹙着眉头,神情是既有释怀的淡然,又隐隐流露出不安和恐惧。
傅明霜心下大骇,忍不住暗想:“这冰原上又没有人类鬼斧神工的雕刻工匠,就算有,只怕时间也找不出手艺如此精湛之辈。但如果说将一个活人就这样禁锢在寒冰之中,无异于将人活埋,也太太残酷了些。这究竟是……”
“这就是狼族一脉的狼母。”老祭司突然开口说话,刚好解答了傅明霜心中的疑惑。
傅明霜对冰人像立时便有了敬畏之心,静静聆听老祭司的解说。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究竟是巧夺天工的雕刻,还是?呵呵,你猜的没有错,这可不是什么技艺精湛的雕刻,这寒冰之内,是真真有一位大活人。如果狼族的史料记载的不错,那么当时,狼母年仅三十六岁。”老祭司微眯起双眼,一面回忆一面说。
“人类长期视狼人为文明未开的野兽,其实是完全不对的。追源溯本起来,狼人应该说是人类同母异父的兄弟才对。我之前也说过,所谓狼人的起源,就和金毛一样,是不同物种之间的杂交。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你眼前见到的狼母说起。大约是在一百多年前,当时的狼母还与你一样,是一位人类少女。一百多年前人间还没有分裂成东西南北四个大块的区域,我听说那时人类还有统一的帝国。总之,狼族留下的记载上也没有说明为什么狼母会离开家园与亲人,孤身一人来到这片满眼都是白色的寒极冰原。在这里,狼母遇到了世代生活在冰原地带的狼,那是真正的狼,用四肢行走,以生肉为食。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道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狼没有将这个人类少女吃掉,反而使她怀孕,然后就生下了天地间第一个人狼杂交的物种——狼人,同时也是我们种族引以为豪的第一位英雄领袖。这位领袖的名字当然来源于他的人类母亲,狼母为孩子起名为‘零’。狼母和我们的领袖零就这样在狼窝中生活,一直到零成长为一个勇武而彪悍的成年狼人。零用智慧与武力征服了寒极冰原上所有的狼群还有其它一些猛兽,甚至连那些修炼的冰晶妖怪都甘愿听从零的差遣。零统治冰原的时代,开创了狼族第一代的光辉。不过,严格说起来,当时的狼族准确说是冰原上各种生物的大混居,当时的狼人仅有零一个人而已,还不存在所谓狼人这样一个正式的种族。”
老祭司说着狼族领袖的开创史,原本都是兴致高昂,满面的自豪,说着说着突然脸色就阴沉起来,好像狼族的历史正要进入惨痛和低迷一样。
“零虽然开创了冰原上前所未有的时代,却也犯下过一些‘罪行’,他与自己的母亲生下了儿女。在当时的零看来,身边唯一拥有美貌与智慧的,就只有自己的母亲,而别的一概都是低劣的野兽。这种事情在动物界有时也是不被允许的,对于人类来说,更是一种沉重的精神负担。据狼族遗留的史料所说,先后为零生下子女的狼母终日被这种不伦的忧思所烦扰,她甚至不知道该让孩子们称呼零为‘哥哥’还是‘父亲’。总而言之,在零建立以狼人为首的冰原帝国时,狼母却饱受精神和人伦的折磨。接下来在一次狼人与人类的交锋中,试图向人类靠拢的狼人被当做野兽一样被人类无情地戕害,成为狼人与人类百年水火不相容的起点。狼母的身为就显得相当尴尬了。她既是首领零的生母,又为他生儿育女。她作为纯正血统的人类,而人类又是狼人互不相容的敌人。狼母,究竟是圣洁的我方,还是淫邪的敌人?在当时那个暴虐混乱的时代,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最后,零听取了众人的建议,从冰极邀请了巫师,牺牲了数十个冰晶小妖的能量,将狼母禁锢在寒冰之中,一过便是百年。百年中狼人不断繁衍壮大,快速跻身为一支独立的物种。又在几代狼君的开拓之下,寻找到冰原上唯一一处有烈日高悬的乐土,建立了狼都。我们渐渐摒弃了野兽的兽性,甚至连那些盟友也都不要了,而是一面和人类作战,一面如饥似渴地学习人类先进的文明与技艺。狼人的发展势头一向很好,特别是上一届狼君,就是开凿北国隧道的那一位。直到……直到素食狼君的接任,完全停止的开拓的脚步,狼人的势力也在不断萎缩。”
老祭司的神情从忧伤又转变为了悲愤,说到最后,几乎是怒不可遏的愤怒了。
傅明霜如今已经了解了狼族的起源,却还不明白老祭司带她来冰窟的用意。按照祭司老谋深算的秉性,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讲述狼族的历史这么简单。但祭司现在正说到火头上,满脑子都是对素食君王的不满和激愤,现在也不是发问的恰当时机。
傅明霜索性由着祭司自己谩骂一阵不去管他,自个儿扭过头去注视已经和寒冰融为一体的狼母。那位与自己一样身为人类女性,却拥有如此坎坷命运,被禁锢在寒冰中长达百年的可怜女人。傅明霜的心里起初是少女本能的怜悯,看着看着,居然看出那么一丝丝的熟悉,仿佛她和狼母并不是第一次相见似的。
但狼母已经被束缚在冰中百年,傅明霜如今还不满二十岁,又是生平第一次踏足寒极冰原,她们是再没可能有交集的。若说真有,只怕那也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这一刻傅明霜心中却有奇怪的念想,以前听名镜轩和落樱谷众仆役口口声声说着“上一世”“转生”这些话,傅明霜心里其实是不信的,只觉得那些都是神仙妖怪们糊弄人的鬼话。直到她此刻对狼母莫名生出朦胧的熟悉感,她才灵光一闪,暗自在心里说着:“莫不是真的有所谓转生与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