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月入了宫,不知是真心,还是心理作用,丁闲觉得整个沈府清净了许多。
“什么时候去璇玑殿?”
“我真不想去。”丁闲趴在院子里吃冰镇的年糕,“现在这样挺好的,万一选到个很可怕的人怎么办?就算不可怕,肯定不像扶桑那么好,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再说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多个人伺候我?”
“很多事情是辛夷姐姐帮你打理了而已。”沈微行点出重点,“你的衣裳难道自己洗?屋子是你自己打扫?你吃的冰是自己弄来的?”
“现在不是都有人做这些事么?辛夷姐姐会管理那些公用的下人嘛。”
“她是母亲的女使。”沈微行皱眉,“你将来要生儿育女,总需要人照顾。”
丁闲哀叫起来。“大小姐,我还是黄花闺女之身,莫提我的痛处。”
“微止他……”沈微行沉吟一下,“等有机会,我还是和他谈谈吧。”
“不要。好丢人。”
“这不止是你的事,而是沈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好了,吃完了去璇玑殿吧。”
“大小姐陪我去。”
“……我们是姑嫂,为什么要成天这么形影不离?”沈微行很认真地问。
“陪我去选个靠谱的,去嘛去嘛。丁闲不懂得观人之术的。”
沈微行只好陪伴她去。
一路上两人慢慢走来,榴花似火,蝉鸣如噪。
“大小姐你在看什么?”
“中原的风景很美。”
“中原?这你家啊。”
“边境与七杀国的战事,断断续续,已经五年。”
“听说我们打不过,要割地赔款。”丁闲压低声音问,“是真的么?”
“白银,黄金,城池,美人,都给了。”沈微行略抬首望天,“还有他们心心念念的梓晨瓶。”
“那梓晨瓶被传得神乎其神,有说丑人用瓶中之水洗了脸就会变成美人,也有说病弱将死的喝了瓶中水就能打死牛,还有什么妇人饮之必定生下男孩……可我不大信。”
“都是真的,亦都不是真的。”沈微行道,“梓晨瓶不过是能将人与自己本命星辰的联接,放大无数倍。则你说的那些故事,极有可能发生。”
“联接,放大,无数倍?”丁闲被烈日照得睁不开的眼睛瞬间圆张。“那,修玄之人得了,岂非可以白日飞升?”
“没试过,或许吧。”沈微行笑一笑,“但梓晨瓶之气,用一次则少一次。今朝历代帝王虽收藏此瓶,但只为约束不为使用,始终锁在高阁之内,以免贪念动起,遗祸天下。”
“糟了,那被七杀国要去,岂非……祸乱再起?”
“打了败仗,谁也没有办法。”
走入璇玑殿,丁闲不觉哗了一声。
花营女使齐聚。
均是黑衣金饰,烈日底下,庄重肃穆,却个个都面目模糊。
但这并非叫人惊叹之事。
——乔璇玑轻摇孔雀羽扇,躺在整块琉璃镂空雕成的榻上。
为免她暑热,有一大堆冰块放置在铁丝网中,吊在半空,下面专有大桶,接住冰水。滴滴答答之间,将璇玑殿弄得极为清凉。而桶中冰水,旁人饮用都得不到少许,乔璇玑就直接用来沐浴。
丁闲惊讶于权势所带来的享受。
但心中想想,还是觉得沈微行这种玄学高手,无论春夏秋冬,都可保持自身心静,更为实用。
“国师特地提起此事,本宫此前也是疏忽了。”乔璇玑态度客气,“扶桑出府,现今已有选到预备弟子,补足花营四九之数。丁闲便自己选个喜欢的,作你身边掌事的女使便罢。”
她顿了顿,又道,“紫微阁那边房屋太少,本宫已同几位夫人商量过了,将紫微阁东北面的三进小院子拨给丁闲居住。本来那里就是紫微阁的副室,墙上本有月洞门相连的,前些年封死了,再挖开便可。丁闲,你所选之人,首先便要主持这工程修葺之事,可要留心好好选择。”
话说到此处,公主刻意看了一眼前排某位女使。
丁闲认出来,她是府内原本专职修缮等事的。叫什么来着?……沈绯樱。
看来这位便是公主属意要给自己的女使了。丁闲只是知道她名字,并未说过话,只见着二十出头年纪,看起来十分冷冰冰的样子,并不给人亲切之感。
丁闲早问过了沈微行姐弟,府中女使哪位较为可靠。但他们亦无建议。府中女使都算沈盘弟子,除了少数几人之外,与家宅争斗涉入并不深。
转眼看看沈微行。她抱剑闭目养神,显然是将选择权利全权交给了丁闲。
丁闲看了半天。稍微相熟的如厨房的沈海棠,负责衣裳器物的沈菖蒲,均是府中颇有实权的女使,并不可能来自己身边。
想了想,问道,“有人自愿么?”
沈绯樱冷冷地踏前一步。
丁闲眨了眨眼看剩余之人。
一名年轻的少女越众而出,“婢子沈丁香,十日前刚刚入选花营。若闲姑娘不嫌弃,婢子愿司此职。”
乔璇玑懒洋洋摆手,“你刚来,什么都不懂……”
眼神却转向丁闲。
丁闲想了想,忽然轻快笑起来。
“也是。那便有劳绯樱了。”
——这选择似乎令乔璇玑等人均有些吃惊。
沈绯樱冷淡地行个礼,便起身走去了丁闲身边。
乔璇玑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丁闲。
“好眼光。”
来时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有三个人。
丁闲热情地抓着沈绯樱问东问西。
但沈绯樱是个丁闲见过最不爱说话的人。几乎什么问题,都只有点头或摇头,说的最多的四个字便是:“这很难说。”
丁闲被弄得泄气。
沈微行在一边忍俊不禁。
回到紫微阁,沈微止却是一愣。
“绯樱,怎么是你?”
沈绯樱还是那张冷冷的脸,连礼也不见,“婢子是来伺候闲姑娘,不是伺候少爷的。”
丁闲看看两人,一时张大了嘴。
沈微行抱手笑看,传音入丁闲耳中,“你今次真的选到了你夫君的旧情人呢。”
“嘿。”丁闲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虽然知道沈微止反应磊落,沈微行言语笑谐,并不会真有什么事体,但仍忍不住从窗外偷偷向外望。
却听沈绯樱冷冷道,“婢子在这里。”
丁闲吓了一跳。“好俊的奇门功夫。”
“用于营建。”沈绯樱用尽可能少的话回答。“婢子现在去修墙。”
她转身,竟就这样走掉了。
丁闲瞠目,“这……比扶桑还有性格。”
“你很聪明。”沈微行难得主动走来丁闲这里说话,“若选了那个丁香,怕是这院中就真要谨慎些了。”
“大小姐也这么觉得?”丁闲颇有些得意,“我就觉得没这么简单,明知我想选个自己人,傻子也知道怎么做呢。……这位绯樱姐姐,到底有什么事迹?为何说她是微止的……旧情人?”得意一瞬间,又化为了哀怨。
沈微行笑着解释,“绯樱虽然也是孤儿,但与花营旁人不同,她叔伯均是父亲麾下旧属。有次他们饮酒,戏言说要将绯樱接回家去回复本姓,嫁给微止做妾。”
“呀,我选了位小姐做女使呢。”
“她本姓林。四五年前,父亲便有意让她回家嫁人,好有个归宿。但她坚持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呢?真是为了大少爷不成?”
“你猜?”
“我自己觉得不是。——哎呀,快告诉我嘛,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了,不同你玩笑。——她喜欢楼阁营建。水榭红鸾便是经她手改造的。在沈府,她有很多机会做她喜欢的事,嫁人以后倒未必了。”
丁闲如释重负,了解地点点头,发表总结。
“跟大小姐一样,都是心强志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