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小雪~”阳台上绯小蜜抓着把小米,焦急地唤着,话音刚落,一只通体雪白,尾翎纤长的鸟儿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啾啾地叫着,在空中翻了两圈。
“别玩了,快点!”那小白鸟儿也听话,见绯小蜜心急地招手,便停止了翻转,突然若离弦的箭一般窜向她,那速度快得只看得到空中一道长长的残影,鸟儿却早已停在阳台栏杆上,偏了偏头,用那湛蓝宝石般的眼睛望着绯小蜜。
“来,吃饭。”绯小蜜把手伸过去,看着小白鸟就着自己的手啄食,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最近爹的情况不太好,暂时也回不了家,你自己要小心,别被人捉了去。”
这小白鸟是在绯小蜜五岁那年自己飞来的。
那时候小蜜她爹一个人,要上班赚钱,又要买菜做饭打理家,还得照顾她,忙得团团转。好在绯小蜜的幼儿园就在她家不远处,就算她那么小,步行五分钟也尽够了,那时候风气也不错,极少听到什么犯罪的拐卖小孩的,她爹带她走了两次,又在后面远远地悄悄跟了两次,便在脖子上给她挂了两根家门钥匙,放心地让她自己走。
那天幼儿园放学,绯小蜜有些羡慕地看看别人家来接孩子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向老师道了再见,低下头同往常一样,独自往家走。
突然一个白影子窜出来,也不怕人,绕着她飞快地转了几圈,又悬在她面前半米处扑棱着翅膀盯着她看。绯小蜜这才看清了白影子原来是只漂亮得不象话的雪白小鸟,湛蓝眼睛更是比她的玻璃弹珠子还要漂亮,便轻轻伸了手去。不待她手伸至,那小白鸟自个儿当空翻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在她刚伸出的小手上。
“呀!”鸟爪子有些锐利,小孩子手嫩,还是有些疼。
小白鸟儿仿佛有灵性似的,立刻放开鸟爪飞起,停了停,又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这下隔了衣服,一点也不疼了。
从此以后,绯小蜜便不在是独个儿玩了,还多了个小白鸟陪她,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雪,爱的就是那一身不带半丝杂毛的雪白。
小雪极聪明,也通人性,从不用笼子关着,自由散养且只亲近她一个,别的孩子见了,想摸一下都是不成的。
连绯小蜜的爹它都不让碰。
所以喂食什么的,从来都是绯小蜜亲自弄。
绯小蜜上学的时候,或者她爹带她出去,小雪不好跟着,便自己飞高了不知去哪玩了,只等她回家。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定是打开卧室书桌前的那扇大窗子,刚开一条宽缝,小雪便欢快地吱喳一声飞窜进来。
那窗户绯小蜜在家时从不关严,再冷的冬天都开着一条宽缝,任小雪自由进出,睡觉时也是。她不在家时,小雪根本不可能自己待在家里,她换好衣服打开大门,前脚一跨出门它立马窜出来越过她飞远,所以家里没人的时候,那窗户都才关严实上了插销。
自从一个多月前她爹病重入院,小雪自己寻着飞到医院,医生交代完事项刚一走开,小雪就飞进病房落在她肩上伸长脖子蹭她的脸,小脑袋上弄得潮潮的,满是她滴下的眼泪。
医生说小蜜爹已经是晚期了,可能不行了,自入了院便再也起不了身,回不了家。
绯小蜜便拿了铺盖日用品一齐搬到医院,放学后直接过来就近照顾。
她从小就没见过娘,大家都说她娘失踪了,生下她还没出月子,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十五年来,一直是她爹一个人把她带大,现在她爹病成这样,能照顾她爹的也只有她了。
医院不准养鸟,好在小雪本来也不用关着,只等着每天小蜜写完作业,看着她爹吃完药睡下,空闲了才走到阳台上唤两声,它便飞过来等她喂食,静静地停在她肩头听她说一会话,帮她蹭掉她忍不住又哭时掉下的泪珠儿,待她抹抹眼泪擦净脸转身要进去时,再轻轻地飞开。
今天小蜜出来的晚了,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小白鸟也乖,快快地啄着小米。
“绯小蜜!”病房里正在例行检查的护士突然出声叫她,声音急促:“绯小蜜!”
“哎!”绯小蜜的脸色唰地青了,顾不上手里还抓着小米,一转身冲回病房,小米唰啦啦落了一地。
“病人情况突然恶化!”护士飞快地给小蜜爹接上床头的氧气管子,旋开开关:“我去叫医生!”飞快地跑了出去。
虽然早两天医生就悄悄告诉小蜜,她爹可能撑不了几天了,这几天尽量多陪陪他,有什么事立刻叫医生,可是连护士都紧张成这样的情况,小蜜她爹入院来这还是第一次。
刚才还能笑着同女儿说两句话,让她去喂她的小白鸟,不用太担心自己的男人,现在正处在昏迷状态。女儿站在床前红着眼睛唤他,他也听不到,双眼紧闭着,眉头紧锁着。
“让开!”医生护士们小跑着进来,动作迅速熟练地在男人身上接上各种仪器导管,又加快了原本一直挂着的吊瓶的输液速度。
绯小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紧张地站在旁边,看着医生护士动作。
“怎么样?”医生看了看表,转头问一直盯着仪器的护士。
那护士摇了摇头。
医生转身,叫小蜜与他一同出来,待关上病房门口对她说:“你爸爸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轰的一下,就如惊雷霹雳,绯小蜜就算再明白自家爹的病情,也受不了,身子摇了摇,眼泪就汹涌而下。
医生因为职业的关系,这种事看得多了,只是可怜她年纪还小,轻轻摇了摇头,低声交代了几句,又叫了个护士过来安慰她,便抬腿离去。
该做的,医生和护士都做完了,最后,护士拿来包棉签,还有一小杯子水,对小蜜说:“现在不用输氧了,只是他还在昏迷,开着口呼吸,你看着隔一会给他往唇上涂点水,这样他会好受些。”然后便都出去了。
独留下小蜜一个人,坐在她爹床头,抹抹眼泪,涂涂水。
夜深了,周围渐渐地静了下来,间或传来几声隔壁病房的病人咳嗽。
小雪安静地停在病房的窗框上,没有近前。
“小蜜……小蜜……”微弱的声音传来,绯小蜜的眼睛猛地睁大,就见她爹睫毛动了两下,费力地睁开了眼。
“爹!”眼泪唰地流下,绯小蜜又觉得不好在她爹跟前哭,慌忙拿手背随便抹了一把。
“乖孩子。”眼前的小蜜爹,被这一场绝症折磨得瘦得皮包骨头,早已不复当年英俊挺拔的模样。他怜惜地看着想控制住自己,却难过地哽住的女儿,费力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就这一个动作,几乎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气。“爹不行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才不会!”绯小蜜闻言,泪珠儿再也止不住:“爹会好的!医生都说了,会好的!真的!”
“乖,听爹话,不哭。”小蜜爹心痛地看着眼睛早肿得跟桃子似的女儿,想伸手帮她擦掉泪花,却无力举高:“哭了就不好看了,你长得像你娘,你娘可好看了。”他突然好象胸口堵住了似的,气喘不上来,用尽全力地死劲吸了几下,才稍稍好一点,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他心下明白自己大概快不行了,更是不舍地望着女儿,拼着想把话说完:“爹留给你的钱和房产证,你要收好……”他用力地喘着气,在女儿发现不对想起身唤医生时,却拽住了不放,绯小蜜只好伸长另一只手,按了床头的紧急呼唤铃。
“听爹把话说完,”他紧了紧握住的手:“我一直找不到你娘,就剩你一个人了,但是,有人能照顾你。你要听话,你很乖,爹一直很放心,只是,爹不在了,危险,要懂得保护自己……”
“爹!”一番话下来,绯小蜜泣不成声,抽噎着死劲摇头,反复地说:“别说了!你会好的!会好的!”
“要是你娘在就好了……”小蜜爹的眼瞳已开始涣散:“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能再见……就好了……我可真想她……”
“爹,呜~”小蜜一把握住她爹的手,紧紧地握着,好象不这么握住,爹随时都会不见了似的,好象只要这么握住,就能紧紧地抓牢,他的生命就不会消逝似的:“会好的,爹,会好的!”无助感充斥她,想挽救却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地说着这话,下意识不断地说着。
“你娘她……”小蜜爹的眼睛突然好象又有了丝神采,手微微紧了紧:“小蜜,大衣,大衣口袋有封信……”话未说完,身子突然抽了抽,那丝神采飞速地散去,他的眼睛依旧望着自己的女儿,却又像穿过了她,望着更高远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说:“她在对我笑呢,真美……”
“爹!”不安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可是不待她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爹的双眼骤然睁大,全身紧绷,僵了一下后,突然松开,握住的手也软软地一沉。
再没了声息。
紧紧握着的手,微凉却依旧带着些许的温度,却不再有任何动作,突然间变沉,让小蜜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已被眼泪遮得模糊不清的双眼努力地看去,看到的却是她爹睁得大大的眼睛。
病房里充斥着连贯的滴声,毫无任何间隙,明示着生命的离去。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医生护士熟练地开始确认检查,有人走过来,说了几句什么,绯小蜜依旧痛哭着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又有人过来,架起小蜜的胳膊,想把她带开。
“爹!”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呼唤,眼前一黑,绯小蜜昏了过去。
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