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之听着那声音,煞是奇怪,全不像个顽童稚嫩的声音,倒像年过五旬的老者,回想起小小虽然十一二岁了,稍显少年音色,但仍是脆嫩嫩的嗓音。
不过更令句之奇怪的是,那老妖怪虽是妖,却看不出是什么妖,周身气息忽明忽暗,估摸不出个所以然,而小孩却是实实在在的凡人,无一丝妖气,一个老妖怪怎么会养着一个凡人小孩呢,看小孩的穿着布料,想必待他甚好。
“莫急,你小媳妇就来。”老妖怪说着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句之。
这哪里是老妖怪,莹肌玉肤,星眉凤目,五官轮廓甚是分明,连声音都刚中带柔,一句“莫急”撩得人心神不宁,好在句之也是春归阁出身,见了美男还是有些许把持力的,不然作为墨无赖的侍女时,就把墨无赖吃了。
小孩童见爹爹转头,他也转头,看向句之。
满脸皱纹的老头,句之骇然,这真的是两岁的小孩吗!
句之惊骇的目光落入小孩眼里,然后小孩自卑失落羞惭的目光被句之尽收眼底。
句之觉得不大好意思,天生长得丑,不是孩子的错,不该这样的眼神看他,叫他长大后有阴影,于是句之赶忙冲着孩童温柔的笑笑,以示安抚。
不笑倒好,一笑,小孩儿哇一声就哭出来。
句之不明为何小孩反而哭了,忙跑下阶梯。
白玉一样的妖怪抱起小孩,安抚道:“不哭不哭,这小媳妇长得太丑是不,爹爹再给你换个。”
句之这时才回神,他们说的小媳妇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教导小孩的,才两岁就给她找媳妇,自己何时长得丑了,连墨无赖这种俊俏的仙人都看上句儿了呢。想到这,句之恨不能抽自己两瓜子,尽拿这种事来比,不知羞耻。
虽说那白玉人是妖,但道行高深,即使是妖也可以飞升天界,位列仙班的,也得尊称一句前辈,不好怠慢。句之侧福拜道:“参见前辈,小女子句之,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哼,无名无姓,不值一提。”白玉人给小孩儿抹泪冷哼道,这一哼令句之甚感委屈——小女子不是故意嫌弃小童子的,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而已,没见过长这种模样的小孩,有些吓到了。“众人都唤我竹上仙人,你也便这么跟着叫就行。”
竹上仙人,难不成是个竹妖,句之不清楚妖界的高人,但单凭仙人二字,想必此人在妖界的地位也极为尊贵,此人的道行看不透,也确实有可能是某名不经传的尊贵高人。
“拜见竹上仙人,不知这童子……”句之尚未问出口,竹上仙人已将仍在哭泣的童子放到句之怀中,而后化作一股风远去了。
句之忽然接到老头一样的小童子,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就放手生生将小孩儿掉在地上,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刚飘走的那个才是妖,怀里这个是真真正正的凡人,而且哭得更响亮了。
句之抱着小老头,好哄歹哄,用上小小的招数,丝毫不见效果。老头儿哭得凶,喉咙都哑了,仍委屈极了,哑着喉咙放声哭,听着撕心裂肺,着实不忍。
等了许久不见竹上仙人回,句之没辙了,小孩儿这么个刚学会听话说话的年纪,哪里听得懂句之劝,不舒服了,难过了,伤心害怕了,便不依不饶,即使哭干了眼泪也要继续干哭,且越是凶他,他就越是害怕得拼命哭,况且句之还没练出那硬心肠凶一个膝盖高的小娃娃。
满脸皱巴巴的小老头像个孤苦无依的弃儿,既惹人嫌又惹人怜,不过虽然长得丑了点,但相貌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终不是他能选择的,怎可以貌取人,或许将来是个国之栋梁,造福一方百姓,也未尝可知。
句之将小老头抱进屋里,穿过郎堂,在厨房觅得一罐白砂糖,赶忙用小指头沾了些许送到小孩儿口中。小孩儿咂巴一下嘴,甚是好味,可是仍旧想哭,眼睛眉毛皱到一块去了,张嘴嚎了一声,句之又送了一小撮白糖到小孩儿口中,白糖在口中化开,甜滋滋的,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滋味,心情霎时转好。
总算哄得小孩儿不哭,句之三步两步跑回里屋,将糖罐放在桌上,将小老头放在床上,想哄他睡下,然后自己才能打探情况,尽快逃走,免得竹上仙人返回。
句之安抚道:“小……小乖乖,你乖乖睡,姐姐给你做点心。”
小老头却蹭蹭坐起来,拉住句之,尽量将耷拉着的眼皮睁开,似乎希望自己显得精神一点就能漂亮一点,道:“爹爹说,鸡打梗就不能睡了,午闪后才能睡觉,这个时辰……”小老头望望窗外,似乎在判断时间,可是今日云层密布,看不出来,纠着小脸陷入沉思。
“巳时。”句之见小老头话还说不溜,便给他补充道,况且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分得清时辰。
“哦,巳时,要看……看婆婆经……”
“婆婆经?是什么?”句之年幼时在春归阁,虽专攻风花雪月的本本,但也没少念那四书五经,却也从未听过《婆婆经》,乍听着像婆婆用来管教媳妇的册子,教媳妇做个贤妻良母,内里记载着十二大婆婆密语,三十六条媳妇守则,七十二道管教法决,是本博大精深的书,又大凡正派庄严、世人必供起来瞻仰的书籍,都加上个“经”字。
句之不禁皱眉,竹上仙人教小小孩童学的何物,让他学做婆婆来管教媳妇么,当尽早脱身,万不能留下来变作小老头的媳妇。
“是什么?就是婆婆经啊。”小老头深沉沙哑的嗓音,带着孩童稚嫩的语调,诡异得令人发颤,句之更加感觉到危机,虽不想打击两岁小孩儿,但他着实比妖怪更可怖,走为上。
小老头见句之变化的表情,想是小媳夫不懂,便给她解释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