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师父会接我回去，与千师姐同住一座侧峰，没想到，师父仍将我置于默烛麾下，任由他调遣，看来待我身体恢复后，得继续义务劳动。
墨竹峰仍叫做墨竹峰，没有因默烛的到来而有所改变，默烛抱着我跨入熟悉的院落小屋。
七夕芍药凭栏醉，这倒是以往不曾见过的景致，白色的芍药花微微倾倒，如梦似醉互相依偎，不愧花仙之名。
墨竹峰多了些鱼虫鸟兽富有生命和趣味的物体，其中最大的一个叫作威狮。十八年前的威狮，霸气十足桀骜不驯，十八年后的威狮，依然霸气却更多了几分王者风范。
威狮趴在树荫下，见默烛进门，怀中抱着不明物体，站起来抖开浓密的金褐色狮鬃，目光追随着默烛的步伐，左眼的一道疤痕丝毫不减它威武的风采。威狮低吼了两声，似乎恭迎默烛归来，而吼声里又透着几分对我的不待见，尽那么记仇，好歹我救了你家主人。
“句儿，可有好些？”默烛的声音温柔低沉，那不是我曾听过的小默默老头暗哑的声音，也不似墨竹冷言冰语，让我有些许不自在，果然轮回转世后，模样、声音全不同以往，变得陌生了。
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我应该对他生气、抱怨、冷嘲热讽么？
当初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救他一个人，便能够救全天下，我一个人的痛，换万万人的幸福，一比万万，这个买卖，很划得来。
“多谢默上关心，句之已无事，自我调养几日便好。”我只是觉得前世恩怨，都了却也罢，虽然他对不起我，但对得起天下，不枉尊他一声默上。只是话一出口，我也没想到，尽是如此平淡冷漠，无波无澜，同我本人温润如玉的面孔，全不是一个体系的。
感觉到默烛搭在我脉搏上的纤指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我扬起嘴角，尽力堆出一个笑容，“有劳默上……”话未完，我看到默烛瞳孔里的句之，微扬的嘴角，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眼神却是看尽世态炎凉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友好的笑容，仿如陌生人座上客，吾为东道主，客气地说着“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吾名……”
我心下摇头，莫不是在三生河冻太久了，面部神经僵硬，不会笑了。
默烛依旧低柔的话语，嘱咐我调息之法，为我准备了一桶子药水用来洗身子。
“三生河水寒气过重，虽保住了你的身子不坏，却已烙下寒病，不利于你火属性修炼，今后每日浸泡这药水半个时辰，一个月后，每十天洗一次。”默烛边撒下药末，边睨眼看向我。
他那一眼似乎在等什么，并不打算走，莫不是要看我沐浴更衣。“有劳默上了，还请为我寻些书来，这半个时辰，句之也好打发时间。”
“好。”没有过多的停留，默烛试过水温后就转身离开，我的印象中墨竹总是一身月蓝的长衫，随性披敞，而默烛虽也是恣意闲适的宽袖白袍，但孤绝的背影有了一分迟疑，显得严谨。
我跟在他身后，待他出去后，便立马关上门，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女孩家要沐浴更衣，赶他如同赶蚊蝇，天经地义。
宽下衣衫，仍是十八年前的那一身素缟，虽不见了血渍，但陈旧暗哑外带些微破损，终是该换一身了。
脖颈以下晶莹的肌肤斑驳累累，千刀万剐的痕迹上，新肉呈现待好之姿，这副半死人的鬼模样，在水晶棺中也保留得很好，师祖独独为我修复好了一张脸，但或许正是因为面部不由药理自然恢复，而是应急仙术勉力为之，才落下面部僵硬的后遗症，虽然并不会笑得不自然，但少了那么分人味。
下到水桶中，我索性潜下水去，没过头顶，将头发一同洗了。
现在还是白日，从水底看上去，药材在水面沉沉浮浮，曲折了光线，透出阳光的地方，氤氤氲氲闪闪发亮，很是宁静，要是有些糕点垫腹就更好了。
正想着十几年不曾饮食，回头做点得意之作解解馋，水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幽幽黑影。
“就是就是……”鸾儿稚嫩的欢叫声。
若不是已经熟悉了鸾儿的声音，这黑影靠近前我就会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拿去贿赂威狮。
“呀！”鸾儿又欢鸣一声，朝门口跑去。
“死丫头，不准开门，回来……”但话未完，小东西已经等不及见她的如意郎君，光线明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这下可好，我得一直躲在桶子底下了。
来人没有要走的意思，放下东西后又坐下，随后听到鸾儿欢快地砸吧嘴的声音。
“我都几万年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默哥哥……不对，默上大大……不是，默烛大大……”这小东西活了几万年，比我们年岁都大，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比自己小的晚辈，而这个晚辈又是自己极喜爱之人——你这小丫头是打算人鸟之恋，弄出个鸟人吗？
我探出头来，背对着默烛：“小东西，你唤我句儿姐姐，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自然可以随我叫他小默默。”我也不知为何，觉得这是一个戏弄默烛，以解心头之恨的好机会，但也不是恨之入骨的那种，只是觉得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痛不痒地戏弄他一下，倒也不该错过，同时调教一下这小叛徒。
“鸾儿，我授你修炼为人之法，按理听你唤我一声师父，也不为错，况且你真正化为人形不过四五年，论心智，你还是个小娃娃。”
默烛低柔的一声鸾儿，这不争气的小东西便服倒了，甜甜地叫师父，扑进师父怀中蹭着胸口。
神思相通不是件多好的事，默烛冰肌玉骨的柔滑触感传到我脑中，小东西满心舒适安宁的蹭了又蹭，这么小就会吃人家豆腐，等你长大小心被他吃了——我只能暂且掐断与鸾儿的联系。
不过闻到鲜嫩肉肉的味道，我也有点馋了，小笼包晶莹透黄，玲珑小巧似宝塔，一口一包汤，满口生津。但现在的情况，我似乎和默烛对上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应该先吃东西，再来和他抬杠的，失算失算。
于是乎，我只能又一头扎进水里，隔绝味觉。
鸾儿继续欢鸣：“包包真好吃，师父也吃。”你这小东西，就继续装嫩吧。
“芍药花开，七夕兰夜，要不要去看？”默烛，你笑得这么清凉，是想把我的鸾儿拐走么？
鸾儿双眸一亮，“要去，要去。”——额，年少无知的小东西，这么容易就给人骗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