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妈妈住在陈宅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四周都是陈家的人,安全方面倒是无虞。她偶尔去内院看看蕙兰,陪着做做针线,有时也指点指点。管事与管家娘子们都对她刻意尊重,日子也不甚难熬。她又接了许多针线活儿,每天的忙碌倒胜过从前。
只是再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她十分明白:这辈子可能无法和女儿重逢了。每当深夜寂静时,枕头总是****了一回又一回。没了家,女儿也生死不知,有时候她都想一死了之算了,只是想起自己受了陈家大恩,实在不能给人添麻烦,这才生生忍住了轻生的念头。
这天她正在窗户底下做活儿,待到眼睛有些酸了,她放下衣料,从旁边拿过丝带绣,准备换换眼睛。
“砰——砰砰!”有人敲门,沈妈妈扬声问道,“谁呀?”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娘子,是我!”
原来是隔壁的沈妈妈,她今天倒是回来的早,沈妈妈一边起身一边想道。
开了门沈妈妈笑着道,“大娘今天恁早便回来了?快请进!”
冯妈妈随她进了屋,先就着桌上的针线夸了几句,然后才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道,“是太太想请娘子明天去一趟,托了您的福,今天我早早便回来了。”
听到老太太相召,沈妈妈连忙问道,“太太可是有事?”
冯妈妈笑了一笑道,“也无甚大事,明日娘子去了便晓得了。”
既然对方不欲多说,她也不好再问,随意客套几句,冯妈妈便告辞了。
第二天,沈氏打扮齐整,怀里揣了几方帕子走到了陈宅侧门。门房见是她,没多问便放行了。走过花园,来到老太太所在的福瑞院。早有院里的仆妇见着了她,迎上来笑着道,“妈妈来了?快些请进!”
门口的丫鬟替她撩开帘子,屋里的凉爽气息扑面而来。老太太正坐在上方和赵氏说话,见她进来了,笑着道,“外头挺热吧,坐下说话。眉儿,给客人上茶!”
沈氏原地一礼道,“方才奴家一路过来,日头虽毒,云彩亦是不少,想是快落雨了。”
老太太点点头道,“听说地里旱了许多天,若是老天爷真赏脸降下几滴雨,我这心也能踏实几分。”
赵氏在一旁道,“想是快了,这几天丫鬟们采的露水也多了许多,想是湿气重了,可不正是落雨的先兆?”
一番话说的老太太眉眼含笑,她也不回答,仍然对沈氏道,“老身也是穷忙,这许久也没和娘子仔细聊聊家常。住的可好?可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
沈氏刚坐下,赶紧又起身答道,“太太勿念,吃住都是极妥帖的,奴家并无丝毫不适之处。”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又道,“如此我也放心了。昨日冒昧相请,主要是有一事告知。”
见说到了重点,沈氏忙答道,“太太请讲。”
老太太对她和颜道,“这回生出这种事体,我心下也是好生不忍。镖局的行事也有不妥之处,所以前几日他们对基金作了少许变动。”沈氏细心听着,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本来也是存了好心,这才有了这个保险基金。只是人心难测,哪里料到好心却办了坏事?当然,以偏概全也不对,只是这救济一事太过粗疏,也没个章程约束。这回出了事,倒是给他们敲了警钟。”
立场不同,观点自然不同。沈氏这回的遭遇,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好事;在陈思盛看来,却是改进基金的契机。基金搞出来后,约莫三分之二的员工都投了保,陆陆续续有人受伤,镖局也从未拖欠过救济款。只是受伤的员工不能再呆在镖局,别的不说,对士气也是一种隐性打击。可是放任不管的话,又免不了养出秦飞这样的蛀虫。
经过商议,大房那边很快拿出了补救方案:只要领着救济款的员工,必须遵守若干约束。他们还准备买下一些商铺,让手脚能动的员工有事可做,还能多拿一份工钱。
“按着新规矩,秦飞也得去铺子做活计,不然镖局便要断了他那份救济。”
沈氏明白了是什么事,松了口气道,“还是太太高瞻远瞩,如此奴家也能放心了。”
老太太瞧着她的笑容,探究道,“看你的样子,竟不恨他?”
没料到老太太会问这种问题,沈氏先是一愣,接着苦笑道,“他原先不是这样的……也说不上恨与不恨,破镜重圆奴家是不想的,只是……他若能重归正道,顺哥儿也好过些!”
沈氏走后,老太太对赵氏道,“你觉得她怎样?”
赵氏狡黠一笑,“母亲心中已有定论,何必再问媳妇呢?”
老太太嗔笑道,“贫嘴!”接着悠悠道,“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不怨天尤人。据冯妈妈说,她这些天一直不停手的做活儿,想是在攒钱预备赁房罢!知礼又本分,是个好人选!”
赵氏也赞道,“若不是母亲看上了,媳妇都想把她收过来哩!从前也是眼拙,竟没发现她这许多好处,白白浪费几年。”
老太太听得直笑,复又叹息道,“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
且不说婆媳俩私下的谈话,沈氏从福瑞院离开后,想了想又往馨兰院走去。
蕙兰没想到沈氏会主动过来,这还是第一回呢!她欢喜道,“妈妈怎过来了,快坐!”
沈氏随手拿起桌上的绣品,先笑了一笑道,“老太太找我有事,我想都进来了,怎么也得来看看姑娘。”说完便开始仔细瞧手里的香囊。
蕙兰奇怪道,“祖母找妈妈有什么事?”
沈氏便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蕙兰听了很不赞同祖母的做法。正该让沈氏慢慢回复的时候,怎么还专门把她叫来说前夫和儿子?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受吗?一念及此对沈氏道,“唉,说起来,这法子我也想到过。只是人小力微,空想一通罢了。”
沈氏却很好奇,在她的追问下,蕙兰便将当初听到沈氏日子难过的消息,自己想帮她开个铺子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想了想又道,“其实说起来,我若是当初能多考虑一下,或许妈妈也不是今日这番结果。”
沈氏摇头道,“哪里关姑娘的事,天意如此,我应该就是这种命了。”
蕙兰最受不了这儿的人一说就是天意什么的,虽然说天意的确不可违,但老天也没让你不再嫁吧?听沈妈妈的话音,好像对婚姻已经失望透顶,估计都想着守寡终身了。
不过劝说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年纪太小,说了也没什么说服力啊!蕙兰也不着急,来日方长,最善变的就是人心,说不定哪天妈妈就想通了,不再守着那颗歪脖子树。
快中午时沈氏便回去了,留下了带来的那几方帕子,却是用丝带绣的法子绣的。因为蕙兰自己也得和祖母一块吃饭,便没有特意挽留。和春姨娘一道来到福瑞院,中午一般只有三个女人和两个女孩(虽然某位实在称不上‘女孩’),围坐在桌边吃了饭后,老太太漱完口对蕙兰道,“兰儿今天和我一起午睡罢!”
大家都知趣的告退了,蕙兰知道祖母应该是有话和自己说,因为老人家喜静,中午从来都是自己独睡。蕙兰替祖母放好衣裳,自己也脱下衣服裙子钻进被窝。
老太太靠在床头,伸手揽过蕙兰,旁边的丫鬟们都悄悄退了下去。“我想了想,随行的人选不能再拖了,你伯父即将上京面圣谢恩,不多日便要出发了。”
“伯父是当县令吗,哪个县的?”蕙兰听祖母这么说,知道事情也就在这几天了。虽然从前在电视上看的那些县令,一个个被皇上王爷们训的低眉顺眼,到了这里她才明白,县令是个多重要的官。可以说,全县老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在县令的一念之间。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一丝也做不得假。
老太太答道,“若不出差错,应是宁远县罢!”
“宁远?”蕙兰从前虽走过不少地方,对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印象。
“离这儿很远,不过那里出产丰富,气候也适宜,去那边当知县倒还可以。”老太太不再说这个,转而对蕙兰道,“家里人口虽多,要找出个合适的下人却是极难。我左思右想,勉强寻了个人选,就是你沈妈妈。”
“沈妈妈?”蕙兰一愣,似是不信道,“您说的是沈妈妈?”
老太太轻笑了声,“除了那位沈妈妈,哪里还有别的沈妈妈!我看她行事人品都还中意,你觉得呢?”
蕙兰从未往这上面考虑过,现在仔细一想,发觉她还真是个合适人选。本来这里就是她的伤心地,女儿也没有了,若能出门走一走,说不定心情也会好很多。再说她受了陈家大恩,祖母让她照顾自己,应该也放心了。这些天老人家一直愁这件事,想到这儿,蕙兰便展颜一笑,“兰儿竟没想到,沈妈妈确是极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