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蕙兰起的有些晚,她听见外头喧闹声一片,对沈妈妈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沈妈妈正在缝补东西,听蕙兰说话,放下针线替她取来新衣服道,“温知县遣人送来了许多时鲜蔬果,箩筐都堆满了甲板,想是在归置呢!”
蕙兰慢慢穿好衣服起来了,见清鹂没在屋里,正要想问,沈妈妈先一步笑着解释道,“那丫头对昨晚之事略有记忆,生怕自己醉后做了什么不妥当事,死活也不去吃饭。我劝她许久方才去了,想是该回来了罢!”
蕙兰想起昨晚的事也是一笑,沈氏****了帕子给她擦脸,梳洗完毕后,蕙兰也不等清鹂了,肚子有些饿,吃完早饭再裹脚吧!隔壁老爹不见踪影,蕙兰便往伯母那边走去。
起居室里陈思源和赵氏正坐在桌边,屋里还有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他低着头也看不清面容。赵氏见蕙兰进来嘱咐喜儿道,“把兰儿的早饭呈上来。”然后才对蕙兰笑道,“兰儿这一觉可睡得香,饿不饿?”
蕙兰行了礼微笑答道,“伯父伯母早!今个儿起的迟,却是有些饿了。”然后坐下逗弄身边的欣月,“月姐儿早上吃的什么呀?”
欣月努力想了一娇声答道,“粥!”
蕙兰扑哧一笑,然后转头听大人们在说什么。
赵氏对那个管家打扮的男人继续道,“替我向你家奶奶致谢。昨日匆忙到港,风尘相见倒是失礼。一会儿我便和大人一道前往尊府拜望,叨扰之处还请温奶奶多多包涵。”
那管家躬身答道,“我家主母知道奶奶要来,定是欢喜万分。”
陈思源只在一旁微笑坐着,并不说话。管家客套完了,行完礼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赵氏对丈夫道,“昨日我拟了张礼单,老爷瞧瞧可还合适?”
陈思源摆了摆手道,“这等事你看着办就是。”
赵氏微微一笑,又回头对蕙兰道,“兰儿也去罢,船上呆着也是无趣。”
蕙兰婉拒道,“谢谢伯母。只是爹爹昨天说要带兰儿上街,却不能陪着去了。”
赵氏闻言点头,“去街上走走也好,若是遇上那捏面人的,顺便再买点回来。月姐儿极喜欢那些面人,晚上睡觉还抱着不放,如今都被汗渍的脏了。”
蕙兰痛快应了,低头注意到欣月果然攥着自己给她的面人。蕙兰的早点送上了,陈思源见无事,便吩咐一句“换上衣裳准备出发”,然后就出去了。
蕙兰见喜儿摆放碗碟,随口问伯母,“听说温知县送了东西来?”
赵氏正待起身,闻言微笑答道,“温大人的弟弟和你伯父是同年,因着这一层关系,比一般人家更亲密些。不过也是头回见面,从前也只是闻名而已。”然后又道,“我且进屋换身衣裳,兰儿多用些。”
蕙兰点了点头,开始专心对付起面前的早点。
不一会儿赵氏出来了,她穿了件浅蓝色妆花绢广袖褙子,头上的狄髻上别着一只嵌珠玉簪,显得清爽而贵气。她见蕙兰还在吃,便对喜儿吩咐道,“将东西装盒了罢,想是快出发了。”
待得吃完早饭,喜儿也领着几个抱礼盒的丫鬟出来了。
急匆匆回屋裹了脚,蕙兰便跟着赵氏的脚步来到甲板上,人们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陈思源一声令下便出发。陈思勇见到女儿,几步走过来先对赵氏问好,然后道,“大嫂,我先带兰儿上岸了,她向来是个急性子,怕是等不住。”
赵氏点头应道,“莫忘了带把伞,今个儿日头大。”
清鹂听了赶紧又上楼取伞,不一会儿,陈思勇便带着蕙兰上了岸。很快离开码头,蕙兰见老爹熟门熟路的,便好奇道,“爹爹从前来过这儿?”
陈思勇道,“我从前走镖路过此处不止一回了。说起来这芜湖也是个极出名的所在,兰儿须得好生看他一看。”
蕙兰凑趣道,“那它都有哪些好景致?”
陈思勇却卖起关子,摸摸她的头发道,“一会儿你便晓得了。”
蕙兰听后腹诽道,“老爹该不会是不知道,所以才避而不答吧?”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现在大约十点,街上的行人很多,旁边店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香甜软绵的松糕咧,不好吃倒给二文钱~”
“老爷,赏脸瞧瞧我家的绣品,全是闺阁女子所制,端的是精致无比!”
“两位姐姐可要买些胭脂水粉?来来来,店里正在大变戏法,且看八十老妪如何变十八……”
千奇百怪的招呼声令蕙兰目瞪口呆,她被深深地震撼了,原来古人这么具有经商头脑啊!昨天上岸的时候已是傍晚,自然没机会见识到这些。她对店里的“八十老妪”十分好奇,现在已经发展出真人模特了吗?见蕙兰想进去,沈氏拉住她笑道,“姑娘可莫被他哄了,里头哪有什么八十老妪,无非是几张画儿罢了,都是南京城里用了八辈子的把戏。”
见有人懂行,那伙计讪笑道,“姐姐见多识广,小的佩服!不过敝店确实货真价实,不若进去随意看看?”
陈思勇发觉她们停了下来,回头道,“兰儿快跟上。”
蕙兰赶紧几步走到老爹身边,感叹道,“兰儿还是头回得见这般热闹的集市哩!”
陈思勇扯了个笑道,“等你见多了就不惊讶了。如今世道太平,但凡有一二本钱的都在经商,铺子多了,不吆喝着哪有主顾上门?”
听了老爹的话,蕙兰继续观察街道。只是陈思勇专拣偏僻的道路前进,渐行渐远,最后走到一处寺院的山门前停下。抬头一看,一个白底金字匾额悬于正上,“广济寺”三个字分外醒目。蕙兰对书法有了点心得,知道这眼前这一手楷书写的极好,不由得细细观摩起来。陈思勇并不在意这些,一马当先往里面走去。
此时大约十点左右,正是香火兴旺的时候。沿路有许多卖线香的小摊,不时有香客停下买上一点。沈氏见人来人往,实在不适宜站在路中央,换只手扶伞对蕙兰道,“兰儿快些进去罢,老爷都走的不见人影了。”
蕙兰一看,果然只能遥遥看见自家老爹的背影了。陈思勇习惯了快步前行,总忘了现在身边多了个拖油瓶。他走出好一截发现身后没了声音,回头见蕙兰没有跟上,便又折了回来。
“怎不进来?”
“喔,来了!”蕙兰乖乖跟上。
陈思勇带着蕙兰在一处小房子前停下,从袖里掏出铜钱买了一把香,随手递到清鹂手里。太阳逐渐炽热起来,蕙兰走了这半天路,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
心想事成。陈思勇很快带着她进了红墙黄瓦的药师殿,扑面而来的是阵阵青烟,还有大殿特有的阴凉气息。清鹂自是晓事,把线香点好后分给众人。陈思勇不忙着接,而是整了整头巾又拍拍衣袖,方才拈香虔诚跪下。
跪拜的人很多,蕙兰拜完后问清鹂道,“你不拜拜菩萨?”
清鹂抿了嘴微笑,“姑娘说差了,这是药师佛,不是菩萨。”
蕙兰对这些向来分不清,她也不在意,跟着老爹开始四下打量起来。上香的女香客挺多,不过都是些布衣荆钗的平民妇女。她们或在家人的陪同下,或是三五作伴,跪拜于佛像面前虔诚祈祷着。
刚才半跪半坐在蒲团上,蕙兰借以歇了一会儿,现在也不那么累了。陈思勇自然不会疲累,在随喜箱放入一串钱后,他又带着几人来到大雄宝殿。
这里的香客更多,门口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蕙兰瞟了一眼,知道都是解签的。不料上完香后陈思勇也接过僧人递来的签筒,“哐当哐当”摇了起来。
待得摇出一只签,他捏起来对蕙兰道,“兰儿随我一道去解签。”
蕙兰自然不会多话,她随祖母进寺好几回了,自然知道大家爱求签,只是没想到粗枝大叶的老爹也喜欢!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他们了,陈思勇将竹签递给僧人,那中年僧人拿过一看,合十微笑道,“施主此签乃上签,婚姻事业无有不顺!”
陈思勇听了也自欢喜,笑容满面的接过解签的小条,也不急着看,先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锞子放入随喜箱。蕙兰在一旁看得有趣,暗自想着要是求了个下签,老爹还会不会高高兴兴的奉上银子?
见老爹把纸条收好后也不再看,蕙兰在一旁问道,“爹爹怎不好好看看?”
陈思勇心情很好的摸摸她的头道,“回去再看不迟,莫因此怠慢了佛祖菩萨。”
待得几个大殿都一一跪拜完毕,日头也悬挂于顶,已是正午时分了。在一个年轻僧人的带领下众人来到斋堂,这是一处宽广的大厅,陈列着许多桌子板凳,乍一看还以为到了某处大茶馆的底楼。里面有许多正在吃饭的香客,蕙兰环视一周不见用饭的僧人,明白他们应该是另有小食堂。
一个火工打扮的僧人迎上来道,“施主可要用些斋饭?”
陈思勇点了点头,随意拣了副座位坐下,“你们都有哪些名目的饭菜?”
那僧人如数家珍,“我们这儿除了常见的素鸡素鸭素肉,另有各色爽口时鲜小菜。不若施主各来上一小份,也不枉来过一回广济寺。”
负责接待客人的僧人哪一个不是耳明眼亮?只需听一听口音,再扫一眼打扮,就能把对方的来历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他以为陈思勇是带了家眷游玩的闲散子弟,却不知对方吝啬得很,却是打错了如意算盘。陈思勇想了一想道,“你且拿了菜单过来,兰儿,你挑着中意的来上几份,咱们人少,可别点多了。”
蕙兰见那僧人目光变得有些不屑,也没放在心上,扬了笑脸道,“听爹爹的。”接过红纸黑字的菜单,蕙兰估摸着众人的饭量点了一碟凉拌素鸡、一碟清炒苦瓜外加一盆豆腐汤,主食只有面,她便替四人要了四碗素面。
陈思勇见她点的少,不放心的问道,“兰儿不多要些?”
蕙兰甜甜一笑,“不够再要,若是吃不完抛洒了,叫佛祖知道倒不好。”
听女儿这么说,陈思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从袖里摸出那张签文,看着看着眉间慢慢露出喜色。蕙兰也很好奇,从老爹手中讨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循环直至今,出入求谋皆顺利,士农工商各从心。”其它的看不明白,不过那“顺利”两个字自然是懂得起的,蕙兰看过将纸条还给爹爹,好奇问道,“爹爹求的可是出行?”
陈思勇细细收好后道,“嗯,看来这一路还算顺利,这样我也放心了。”
见他眉间闪过隐忧,蕙兰心里打了个突,想了想还是问道,“那爹爹先前为甚么不放心?”
陈思勇被她说中心事,不由看了蕙兰两眼,然后才道,“我曾和船老大闲话许久,他总说路上十分太平,我却是不信的。不说别的,单是这两年江匪肆掠,也不光我一人听闻。”说着露出嗤笑的神情,“那船老大也不说去打听打听,我们陈家是走惯江湖的了,哪里容他瞒骗!”
看来老爹对船老大很不满啊!这种事蕙兰也不好插言,便乖乖坐着等饭菜端上来。
接待的僧人很势利,放下碗碟后便不再理她们这桌,而是跑到别的桌上殷勤问候。蕙兰本来挺生气,只是见老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熊熊怒火也慢慢熄灭了。本来也是啊,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会去奉承有钱的客人,以谋得一二赏钱,怎么会来张罗她们这种“穷鬼”呢?蕙兰放下心事扶起筷子开动,嗯,也算不负盛名,味道还过得去。
突然发现清鹂在旁边不动,之前劝了好久这丫头才坐下,蕙兰见她满脸拘束,便劝道,“别守着规矩了,出门不比在家。你看妈妈都不拘泥,你也赶紧吃罢!一会儿饿的走不动可怎好?”
清鹂从未与陈思勇同桌吃饭,听了蕙兰的话更是脸都羞红了,她慢慢扶起筷子,又艰难的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像是就餐,倒像是就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