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面人儿摊果然还在,因着欣月喜欢,所以蕙兰小手一挥,将只要能看过眼的都扫进了布兜里,布兜是用捏面人的老者贡献的一张白布对折成了兜子模样。因为木架上的面人差不多被扫光了,清鹂拿不了那许多,妈妈又撑着伞,所以那老人及时贡献了自己垫桌子的白布单。笑话,把这个大主顾伺候好,自己马上可以收摊回家了,老者算计的很明白。他依着蕙兰的指点将面人逐个放进布兜,然后也不系上,对蕙兰笑眯眯问道,“姑娘还想不想要别的?现要现做,俱是好看的花样。”
蕙兰看了眼那只包裹,就算欣月一天玩两个,这些也够她玩几个月了,于是摆摆手道,“这些尽够了,劳烦您算个帐。”
“一共四十五文。”老者对自己的东西很清楚,只需扫一眼剩下的面人,便知道卖了多少出去,当然,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大客户,少少加上几文应该也不打紧吧?
“这么贵?”蕙兰很不满意,四十五文,都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荤素搭配一整天了,刚才在茶馆喝一下午茶也不过二十文。她严重怀疑自己被敲竹杠了,便讨价还价道,“我们都把您摊上的东西买空了,还是相应点罢!”
陈思勇并没有说话,只是他看着女儿的目光露出赞赏,好像很喜欢蕙兰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老者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明显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竟然会还价,他愣了愣方道,“实在是最低了,老朽这是小本生意,实在亏不起啊。”
“这样啊!”蕙兰假意抱怨道,“我竟没料到有这般贵,算了,去别家再看看罢!”说完便转身向别处走去,她想好了,要是对方叫住自己,就顺势回头侃价;要是没叫,那说明价钱就是这样,赶紧买下走人。
那老者见蕙兰扭头走了,旁边那几个大人竟然也跟了她离开,心下大急,连连叫道,“哎哎,姑娘别走啊!”
蕙兰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转身讶异道,“您还有事?”
那老者摇头苦笑道,“四十文,最低价了,你再去别家也没比这更便宜的。”
“行,那就四十文。”蕙兰痛快答应了,对自己宝刀未老十分得意,然后才想起金主还没开口,赶紧对陈思勇撒娇道,“爹爹,虽然买得有些多,不过欣月路上就有的玩了。”
陈思勇拍拍她的头说了句“兰儿真是个好姐姐”,然后掏钱付完帐,便打头往码头方向走去。蕙兰见清鹂抱上了包裹,便抓着妈妈的袖子愉悦道,“走喽,回去喽!”又扭头对那老者道了别,刚要迈步,耳边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叫骂,“死不长眼的臭丫头,摔坏了老子祖传的簪子,赔钱!”
蕙兰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清鹂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边,紧紧抱着面人儿包袱,在她面前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指着清鹂的鼻子叫骂。
“怎么回事?”蕙兰皱紧了眉头,过去把清鹂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那年轻男子穿着深色绸袍,只是上面沾了许多油污灰尘,都辨不清本来颜色了。他见清鹂被拉开了也不在意,又冲着沈妈妈嚷嚷道,“我的玉簪被她打碎了,总不能没个说法,你看是见官还是私了?”
蕙兰见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便问明显被吓坏的清鹂,“你怎么打碎他的簪子,是不是那人故意撞你的?”不是蕙兰心思重,而是不管怎么看,目前这个情况都和后世那种“碰瓷”太相像了。
清鹂眨巴着泪眼呜咽道,“婢子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刚回头便和那人撞了一下,然后他捡起地上的簪子说摔坏了……呜……婢子真不是故意的……一转身他就在跟前了……”
而这边沈氏哪里和人这般正面起过冲突?虽然心中慌乱不已,依然努力挡在两个小丫头的面前,“你……见官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
那年轻男人还没说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短襟布衣的中年男子,他面露和善劝道,“人有旦夕祸福,人家一时不慎也是难免的,何必张口闭口就是见官?那官府岂是好进的!不如寻个地方好坐好商量,和和气气定个章程岂不更好?”
那年轻男子似乎被说动了,正要答话,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既是打坏了人家祖传的簪子,却不好估摸价钱,我看还是寻个公人找玉器铺估价的好!”原来是陈思勇走得太远,老半天才发现她们遇上麻烦,急步过来了。
沈氏见他回来,心里不由大安,领着身后的两人来到陈思勇旁边站好。那年轻男子听了这话,哼了一哼道,“你识趣便好,那咱们这就去县衙找人分说分说。”
一旁的中年男子拉着他苦口婆心劝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本就折了簪子,还要不知深浅进官府,真不知身上有几两肉哩!”年轻男子怒气冲冲道,“我好端端的走在道上,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个扫把星!人家都不怕见官我怕甚么!?赶紧去,再晚就寻不着头役了!”
蕙兰冷眼看着那中年男人又转过来对陈思勇道,“这位相公,我见你也不似个不晓事的,怎就定要去官府寻不痛快呢?且不说道理在小官人那边,光是孝敬头役的茶钱,怕也不下这簪子的赔偿了。”陈思勇冷声道,“我自知理亏,找人做个见证也好,也免得将来生出旁事,却又分说不清了。”
生了这种事端,已是围了一大群路人在旁瞧热闹。听陈思勇口口声声要见官,一个个立马作鸟兽散,避之不迭,连那些摆摊的小贩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蕙兰见那个捏面人的老人夹着折叠桌跑得飞快,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见陈思勇执意要去,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既如此,我便做个见证人,也免得这位小官人气急攻心,说出什么不好话来。”
陈思勇看他一眼淡然道,“如此便有劳兄台了。”
一旁的年轻男子早就忍耐不住,过来一把抓住陈思勇的胳膊嚷道,“走走走,咱们这就去!”他心里有气,便下了狠劲推了陈思勇一把,想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只是一推之下竟然没推动,而陈思勇皱了眉道,“放手!”
那人抓的更紧了,嘴边泡沫直溅,“你说放手便放手?打坏我的簪子,若你跑了怎么办?”陈思勇也不多说,只伸手在他的腕间一搭,闲闲道,“放不放?”
那人“哎哟”一声脸就白了,他连连唤道,“放了放了,哎呀,你先放开啊!”到最后已是惨嚎起来,待得陈思勇慢慢放开了手,他跳出老远摸着自己的手腕吸气,惊疑不定的打量众人。
那中年男子的面色亦是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他自道掩饰得好,却没想到被蕙兰看在眼里。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在意,在他眼里蕙兰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对自己能有什么威胁?要说威胁,还是面前这个男人,说不定这回碰上了一个硬茬子了。不过硬茬子又怎么样?他再硬能硬过王头役了?一转念间,中年男人重新挂上笑脸道,“既如此咱们就快些出发罢,也不知衙门的公人此刻在是不在?”
陈思勇心下明白,若是真要调解,县衙旁边就有申明亭,何必还要麻烦里面的公人?只是自己身在异乡,若不依了他们的话,肯定要生出许多是非,身边几个妇孺倒是不便。且看着吧,看他们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监视的意味很明显。蕙兰走到老爹身边轻轻道,“爹爹,他们应是一伙的!”
陈思勇微笑道,“兰儿聪慧!放心,爹爹自有主张!”他本想的找个僻静地方把两人撂翻了,再从容退去,结果那年轻男人似乎惧于陈思勇的勇武,一路都走的大街。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县衙门口,门口守门的杂役见他们过来,揉了揉眼角道,“这是做什么呐!今日不放告,快走快走!”
那中年男子赔了笑脸躬身道,“还请头翁替小的寻一下王头役,他这会子想必还没下班罢!”那看门的将手在鞋帮上擦了擦,瞟了一眼众人,显得很不耐烦,“王头役贵人事忙,我要进去扰了他的兴,没的吃顿抢白!王二,几日未见,最近在哪儿发财呀?”
那中年男子见他不好说话,搓了搓手偷偷对年轻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男人会意,上前摸出十几枚黄澄澄的铜钱递过去,嘴里连连道,“头翁喝茶,头翁喝茶!”这番做作自然被蕙兰看在眼里,不由怒气渐生。
那守门人矜持的捻起一枚铜钱看了看,状似不屑道,“也罢,与你这回方便,也算全了你我的情面。”话说得好听,手却极麻利的把铜钱都收进袖里,然后对着年轻男子丢下一句“稍等”,便推开侧门走了进去。
那年轻男子折了这许多本钱,脸上十分难看,他过来对陈思勇恶狠狠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待得见了王头役,有你小子好受的!”
蕙兰突然扑哧一笑,她对陈思勇“童言无忌”道,“爹爹,棺材是什么?棺材便是王头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