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大家坐在一起,赵氏头发长,晾了许久还有些潮湿,她松松绾了个发髻,沉沉的压在脑后。陈思勇对陈思源道,“哥哥此间事妥了没?”他很好的掩饰了心里的焦急情绪,所以陈思源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笑着答道,“官面上的应酬已毕,不过我想再去一趟九华山,离得不远,趁这回得空好生看上一看。”
陈思勇只想早早离了这个地方,听哥哥还想停留,想了想便道,“哥哥之前说池州地界咱们万事当心些,要是被人知道了,会不会有碍?”
听他这么问,陈思源摆摆手道,“不打紧。我们往前走上一小段,装作离开的模样。再沿着支流过去,只要不去驿馆报备,也不会走漏了消息。金先生对此地道路非常熟悉,雇上车船过去便是。”
陈思勇见哥哥主意已定,只要能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反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九华山我路过几回,只是没上山看过,这回也能好生瞧瞧。”
蕙兰在旁静静听着,见大人们定好章程,也不多言,静静的坐在那儿。叔嫂两人开始考虑起随行人员来,这回一去至少十来天,自然不能像上回那么随便应付。谁去谁留下,两头都马虎不得。陈思勇负责恒安镖局的镖师们,而家里的仆从则需要赵氏考虑了。
因为陈思源对乘舟很有兴趣,所以最后决定走水路。饭后陈思勇去找管事和那位金先生商量,蕙兰略略陪坐一会儿,见赵氏脸上疲色渐浓,便告辞出去了。
清鹂得知要去游玩,面露喜色,“那个什么华山应该挺大吧,寺庙定是不少的。咱们正好去好生拜拜菩萨去了秽气。”
“不是华山,是九华山,以后可别说差了,叫人听了笑掉大牙。”蕙兰对九华山并不算陌生,记得有回去池州出差,完了走马观花游了一趟九华山,山上有寺庙,她倒是对山脚下那条浑浊的小河印象深刻,叫什么溪河来着?她摆了摆头不再想,反正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清鹂涨红了脸道,“婢子自然不懂,哪像姑娘看了那么多游记!”
“怎么说话呢!”沈氏不满意了,瞪了清鹂一眼道,“浑没个规矩,你就这样和姑娘没上没下?”
清鹂这才发觉自己的口气不对,她张口想解释,被蕙兰微笑打断,“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如今你也出来了,便用心记着些,经历便是财富。等到你将来生了娃,也能和宝宝显摆曾经去过哪里哪里,那儿又有什么什么,岂不比整天叨叨些家长里短的强?”
“姑娘说什么哩!”清鹂哪里听得下去,羞得耳根通红飞速遁走了,蕙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清鹂是个称职的好丫鬟,却没有丝毫的自我意识。当然她并不是想把清鹂变成一个现代女性,那样才是害了她。只是希望对方将来相夫教子的同时能给心灵留下一点空间,这点空间需要广博的见识来支撑,而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机么?蕙兰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强迫症的倾向了,因为前世失败的感情经历,现在的她对婚姻不自觉抱了排斥警惕的态度,还希望自己在意的姐妹也不要全心全意付出,避免受伤。
沈氏不明白蕙兰为什么叹气,也听不懂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察觉出蕙兰低落的情绪,于是笑着道,“既是又要出发,带些什么也要好生算计算计,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真是头疼得紧。兰儿帮帮我可好?”
蕙兰微笑,“好!”
第二天一早船又出发了,陈思勇望着越来越远的池口港不发一言。吴镖头见他如此便凑过来道,“二爷,早饭还没用过罢?”
陈思勇摇头道,“还不饿,一会儿再吃。”
吴镖头见船回到了江面,心情也不由得松快起来,拉过陈思勇的胳膊笑道,“厨房做了白粥,就上辣笋丝最是开胃,二爷略用一些,一会儿咱们再喝点小酒,岂不美哉!”
陈思勇也不想拂了对方的好意,点了点头向兼作饭厅的休闲室走去,边走边问道,“姓白的在你隔壁,他这两天可安分些了?”
吴镖头直言不讳道,“白家家长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竟叫个半大孩子来掌管一船事务!这两****的嘴就没停过一刻,那污秽言语一串串的往外蹦,有时我都想冲过去揍他一顿,那小子肯定就老实了!”
陈思勇扯了扯嘴角笑道,“他总归是个少东家,哪能用上拳头。再说还没你儿子大,被人晓得岂不说你以大欺小?”
那白守业不知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一向温厚的吴镖头也被气得够呛,“怕他作甚!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那白守业行事全没个规矩章法,我帮他爹揍上一顿倒是积德了,免得将来长大浑不知天高地厚!只是一想,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懒得费那个劲了。横竖堵了嘴听不见,我便当没这个人罢!”
陈思勇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不管怎么样,周管事已经答应了支应船上一切事务,也不曾为拘禁白守业的事向自己求情。这样挺好,只要别把人饿死了,然后……就当那人从来不存在吧!
蕙兰本来想着这几天出门正好让妈妈好好歇上两天,她病好后正需要休养,让清鹂陪着自己就够了。没想到清鹂不争气,一大早起来后哇哇大哭,把床上好梦正酣的蕙兰给吵醒了。
“你怎么了?”蕙兰刚醒来混混沌沌的,努力揉了揉眼睛还是模糊一片,于是扬高声音问榻上的清鹂。
“我、我……”清鹂对着小主人眼泪婆娑,“好姑娘,婢子以后不能伺候你了,你可要保重啊!”
蕙兰一激灵就清醒了,眼前也一片明亮了,掀开薄被鞋也不穿奔过去,“说什么哩!可是做恶梦了?”
清鹂拉起被子往后边缩了缩,抽噎道,“婢子要死了,呜……”
蕙兰见她词不达意,干脆坐过去安慰道,“你好端端的没死呢,跟我说说,做了什么恶梦?”
清鹂一张小脸又是恐惧又是哀戚,颤巍巍举起双手道,“婢子流了好多血,醒来满手都是,肯定活不成了!哇……”
呃……蕙兰无语了,她掀起被子的一角往里看了看,果然不少。初潮不是很少的么,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正犹豫要不要据实以告呢,沈妈妈回来了,见两人似乎不对劲,赶紧放下手里的木盆,“兰儿怎不披件衣裳,太阳还没出来,且凉着呢!”
蕙兰一头黑线对沈妈妈道,“妈妈,清鹂流血了,弄的满手都是,她说她要死了,你快找人救救她吧!”话说演戏真的需要天分,蕙兰硬着头皮说完,还得用惊慌的神情配合着,再次哀叹自己怎么还这么小。
沈氏走过来一看,悬起的心这才放下了,赶紧低声道,“快别哭了,当心叫人听见。”她迅速的瞥了蕙兰一眼,继续道,“兰儿莫怕,清鹂没事的,你先到床上去,我给她洗洗手,哎呀,顶好的面料就这么毁了。”
且不说沈氏可惜着床单被罩,蕙兰踮着脚上了自己的床,拿起床头的天水碧纱衫开始往身上套。沈氏无奈的看着惊慌失措的清鹂低声道,“你没听大些的丫鬟说过么,这是葵水,女儿家长大了都有这么一遭。”
见沈妈妈一脸你真大惊小怪的模样,清鹂低下头道,“葵水我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她看了看手上干涸的血迹,觉得“长大”原来需要流血,真是太可怕了。
沈氏继续告诉她一些基本常识,待得清鹂羞答答去墙角清理个人卫生,蕙兰在一旁看得暗笑,突然间想起了一个问题,这里的女人来事了,到底是不是用草木灰?蕙兰印象中是这个东西,但还是决定问一问更保险。
“妈妈,清鹂她是怎么了?”蕙兰眨巴着求知的眼睛望着沈妈妈。
“呃!”沈氏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自己来说,她很犹豫,兰儿虽然没了娘,还有姨娘和伯母呢。不过她实在不知道该拒绝,再加上怕她不懂事到处去问,岂不是叫清鹂平白难堪?所以还是答道,“清鹂流过血便是个大姑娘了。”
太敷衍了!蕙兰再接再厉问道,“那她还会流血吗?兰儿看着怪怕的。”
“呃……莫怕,过几天便好了。”沈氏从来没和人讨论过这么隐私的问题,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孩,仍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还记得小时候见到娘换洗,虽是个懵懂女童,那一瞬间羞耻之感一直没也忘。唉,这孩子,都不懂的怕羞的么?
蕙兰见她想闪人,赶紧抓住沈妈妈的胳膊道,“可是清鹂要是一直流血,会不会把裙子弄脏呢?”
沈氏其实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她朝着清鹂躲藏的方向道,“你先用草纸垫上,我这便替你寻个东西来,莫慌!”蕙兰放开手让妈妈去忙,自己则颠颠儿的披散头发跟在后头。
沈氏从箱笼里翻出个长条的黑色宽布带,蕙兰观察着它的模样,见它连着几条细带子,知道这肯定是明代版的卫生巾了。沈氏又去房间的角落翻出一只陶罐,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草木灰。蕙兰见此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古代女人的确是用的是草木灰。回头见清鹂揪着帐幔巴巴的望着这边,用过的草纸也拿在手里不敢乱扔,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笑容里有了一丝怜惜。
一切处理干净后……
清鹂听说不让她同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姑娘可是嫌弃婢子了?”
蕙兰还没答话,沈氏开口了,“姑娘自然没错,你留下也有事做的。我只有那条……布是没上过身的,所以一会儿我也帮你赶赶工,看能赶出几条。你若是和我们一道去,身子上的不适且不提,光是换洗都不能,岂不是令自家难堪,也给姑娘丢脸?”
一席话说得清鹂哑口无言,蕙兰虽觉得可惜,只是事有凑巧,也只好放了清鹂留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