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是被冷醒的,睁开酸涩的双眼,她逐渐回忆起昨晚的事情。猛地从地上惊魂未定的坐起来,发觉自己身后是一棵大树,天已经放晴了,阳光从树叶间稀稀落落地照进来。
“我怎么……”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苦笑,昨晚先是在江水里泡了半天,然后又继续淋雨,虽然不用自己走路,也是遭了好大的罪,连多会儿睡过去都不知道,呵呵,应该是晕过去……
突然像是被蛰到一样四下瞧了瞧,果然看见了不远处树荫里那个卧倒的身体,黑衣黑裤。压下喉间的尖叫,蕙兰慢慢爬起来,一脸警觉试探性的往前迈步。
他是睡了还是死了?约莫走了三四步,蕙兰猛然停下,管他是怎么了,赶紧回去才是正经。死了更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蕙兰暗自分析眼前的情形:昨晚雨下得那么大,又潜水那么久,估计家里人也不知自己离开的方向,应该会四下散开寻找。而这人竟然没有离开,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受伤了,没跑多远体力不支晕倒;另一种可能性就不妙了,他带着自己走出很远,现在只是补眠。晃眼见那黑衣人似乎动了动,蕙兰忍不住低声惊叫一声,扭头就跑,直怕对方猛地跳起来。
慌不择路跑了许久,蕙兰满眼金星停下来,靠在一株小榆树上喘气。后面没有人跟来,嗯,很好,应该离得挺远了,慢慢走,保存体力走出这个林子,然后看哪里有人烟,只要有人就好办。正给自己打气呢,蕙兰感觉到了脸颊贴紧的头发,一只手颤巍巍往头上摸去,果然,空空如也。昨晚睡前卸下了金环,估计祖母也没想到自己会半夜被人劫持吧?苦笑着摇了摇头,蕙兰决定给自个儿找个拐杖,为接下来的持久战打基础。
昨晚的雨势极大,这会儿虽然天晴着,脚底却是泥泞一片,降雨量大大超过了土地的容纳极限,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当太阳走到头顶正方时,蕙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低声咒骂着这个鬼地方!没有路,只有坡,还要时不时被某根长歪了的树根绊倒,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饿了。
昨晚听说米饭用的雨水煮,她便没吃多少,随便吃了菜就搁筷。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塞它两大碗,今天肯定不会饿!蕙兰突然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出去看热闹,乖乖呆在屋里不行么?若不是站在桌上和那人直接打了个照面,他又怎么会抓了自己?现在好了,落到如今这么窘迫的境地,还让家人担心,头无力的垂下了。
唉,多想无益,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还是趁着有精神赶紧多走两步吧,蕙兰吸了口气扶起自己的拐杖,捡着阴凉处朝北边走去。船停靠在长江南岸,黑衣人逃跑肯定是向着更南,自己反着走,应该很快能回到江边。这是猜测,她也不知道究竟对不对,只是若不选准一个方向只怕是一辈子都在这林子里打转。因为这一路蕙兰已经发现了许多参天古树,这个树林小不了。
“二叔还是用一些罢,兰儿肯定很快回来的。”赵氏将饭碗往陈思勇面前推了推,缓缓劝道。
陈思源也道,“你忙了一上午,不吃饭哪里受得住,快吃些,说不定下午他们便把兰儿寻回来。”在听说陈思勇午饭没吃后,知县大人亲自下去把人揪上来,现在看来情形也没什么不同。
陈思勇颓然坐在椅上,也不说话,直直的盯着那些饭菜,他一夜没睡,再加上淋雨和打斗,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萎靡。
赵氏和丈夫相顾叹气,还要再劝,陈思勇哑声开口道,“白守业招了,他是在梅埂遇上的那伙匪徒,那黑衣人把他劫持后灌下毒药,那个蠢货,什么毒药,分明就是混了巴豆的寻常药丸!”想到这儿他一口气上不来,狂咳不止,喜儿连忙给他杯里续茶,陈思勇红着眼不理继续道,“又给他几颗混了少许巴豆的药,说吃下去便解毒,其间会导致肚疼。我真不明白天下怎还有这般愚蠢之人,竟相信解毒会肚疼!”
赵氏见他这样轻轻蹙眉,只是不好再劝,陈思源问道,“他的事不急,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与匪人勾结,至少也是流放之罪。船上众人可还安定?”
陈思勇需要说话做事,一刻不停的那种,只要一静下来他便会想起昨晚的惊险一幕,当时自己的刀狠狠挥向敌人的喉咙,那人往后一仰躲开竟差点砍到蕙兰时,那一刻真的是肝胆欲裂。天一亮他就开始布置人手寻找,拷问白守业,就是为了没空去想脑海里的那个场景。他听见大哥的问话马上答道,“各司其职,重伤二人,已经放了竹筏让他们就近求医了。昨晚的雨大,甲板也不用特意去清理。”说到这儿他又是一阵心惊,大雨下到凌晨才止住,什么痕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撒出去的人真能找到兰儿吗?想起那蒙面人应是受了伤,想必会放下兰儿早早逃跑的。
“二弟,你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这里有我和你嫂嫂,误不了事的。”
陈思勇回过神知道自己失态了,默默点了点头走出屋子,赵氏担心的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只希望兰儿能平平安安回来啊!”
回应她的只有欣月的问话,“娘,兰姐姐呢?月儿想和姐姐玩。”
无人答话,房间响起若有若无的叹息。
蕙兰咬着牙往前走着,背后是夕阳,可惜没法透过茂密的树叶给自己带来温暖。头晕、眼花、恶心、乏力,身体的不适叫嚣着让她停下来,可是不能停,一停下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耳边再次传来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吼声,蕙兰毫无血色的唇抿成一线,再次抬起酸胀的双腿往前挪动。
再坚持一分钟,马上就会有村庄的,马上就有了……
当蕙兰又一次被某根树藤绊倒时,她的胳膊象征性的抬了抬,还是无法阻止一头栽进枯枝烂叶,万分艰难的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鼻子闻到了好闻的泥土香味,她却觉得很无力。没有食物,没有水,难道我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鼻子酸酸的,内心更是麻木一片,走了一天了,没有人来找自己,也没一个路人。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在经过了N次自我激励后,蕙兰真的累了,她有些自欺欺人的想,还是别走了,停下来等救援吧,万一走错了方向,岂不是更让人不好找?身体越来越松懈,眼睛也慢慢合拢,好累,还是先休息一小会儿……
倦极而眠,蕙兰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乡,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长长的吟啸又把她拉回现实,睁眼的瞬间竟然出现昨晚落水前的一幕,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色,蕙兰的目光逐渐坚定,像是打气般自言自语道,“只要还有呼吸,我就不能放弃。”她再次撑起身子,这回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坐着左右观望了下。
不远处就有一丛灌木,上面挂着红艳艳的浆果,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中显露出妖异的紫。蕙兰慢慢挪过去,颤抖着双手揪下一颗,动作太猛,手背立马出现了几道划痕。这种灌木丛一路上见过很多,只是她从小在城市长大,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书上都说野外的果子不能乱吃。盯着这个指甲大小的红果,蕙兰苦笑了下,放进嘴里咀嚼。饿死和毒死,还是这种痛快些的死法更容易接受吧,而且,它们说不定没毒。
果子不难吃,酸甜可口,蕙兰本来打算再苦也要咽下肚,吃下后觉得更饿了。被激活的食欲使得她顾不上那些尖利的木刺,揪住一支硕果累累的枝条一撸,一把果子入手了,她匆匆塞进嘴里,又瞄准了另一支。
“别吃了,当心毒死你。”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蕙兰惊喜的回头望去,却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她撑着屁股往后狂退,浑然没在意荆棘入背的疼痛,颤声道,“你、你、你不是……”
站在蕙兰面前的正是之前的黑衣人,那个罪魁祸首。他依旧蒙着面,正因为这样蕙兰才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轻飘飘道,“我不是什么?”
蕙兰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都是拜他所赐,她挪了挪身子皱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莫非还想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么?”原谅这个口不择言的孩子吧,她的恐惧细胞刚才只是沉睡了而已。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左右看了看,似在自言自语,“这地方倒是不错。”
见他不理自己,蕙兰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刚才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昨晚这人砍翻白守业的狠劲还历历在目,惹怒对方并没有好处。黑衣人弯着腰在捡着什么,蕙兰见他捡的专注,悄悄起身挪动步子,只望能悄悄离开对方的视线。
蒙面人正背对着蕙兰捡枝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不咸不淡道,“你最好别乱跑,入夜虎豹出来觅食,就你个小身板,怕是骨头也剩不下。”
蕙兰有些迟疑,她本来打算吃完果子找棵树,估计能在树上安全待一晚,她又往后挪了几步,心有不甘的问道,“这里有豹子?”假如真有豹子,看来自己之前的打算也不保险了。
她多希望对方给出否定的回答,那人显然没这么知情识趣,淡淡道,“刚才那叫声就是豹子发出的。”刚才那声?看来他偷窥自己很久了,想到自己的狼狈被对方看在眼里,蕙兰咬了咬唇没说话。
进退两难,虎豹可怕,这人同样也可怕,虽然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谁知什么时候露出本性呢!要是自己再背一点,对方恰好是个萝莉控,那岂不成了送上门的菜?黑衣人自然不知蕙兰在质疑自己的品格,他不耐的摆手道,“要走要留随你,好话不说二遍。”
他这么一说蕙兰倒不想走了,天眼看就黑,在这种危险的环境好歹对方是个同类,虽然不是善类肯定的,但也比遭遇猛兽被分尸的强啊。她站在原地看那人忙活,决定时刻保持警惕,见势不妙就开跑。
黑衣人堆了个大大的湿柴堆,掏了火刀火石打火,星火四溅,过了许久仍未点燃。他环视四周,眼光落在蕙兰身上,站起来命令道,“你过来!”
蕙兰抓着拐杖往后一跳,一脸警惕道,“干嘛?”
“把你的衣袖拿来点火。”那人平淡的说出要求,神情莫辨。
蕙兰的手不自觉藏到身后,边退边道,“凭什么用我的衣服,你难道没衣服吗,不行!”搞笑,老娘的衣服凭什么给你!
黑衣人站立不动,在渐渐深沉的夜色里道,“你也需要烤火取暖,既然没干活,就得支付一定的报酬。”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啰嗦,黑衣男冷冷道,“你到底给不给?”因为脸上蒙了布,威胁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效力大打折扣。
“不给!”蕙兰回答的很干脆,她一直没琢磨透对方的态度,若贸然过去,保不准就出什么幺蛾子。刚一说完便感觉到对方散发的冷意,蕙兰强自镇定道,“我不向火,也不打扰你,请便吧!”
黑衣男倒也光棍,直接撕下自己一块袖子,揉成一团放在湿柴堆下,蕙兰虽然极度怀疑他能不能点燃,但还是背靠一棵碗粗的杉树站定观察。点火是个细致活儿,特别是在火绒受潮的情况下,蕙兰无聊的看着昏暗夜幕里的人一下一下的奋斗着,渐渐放松下来。一放松饥饿就跑了回来,想起之前的浆果,她回头分辨那处灌木的位置,只是那人似乎说有毒,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