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一路上马不停蹄,往湙城的方向没错,但她要先去的却是那个埋着温如玉的小山村,近乡情怯,越往里走玉容心里越觉凄惶,有怕,有盼,又有着说不出的彷徨。
明明从边城进村一天就可以到的路程,玉容硬是顶着初春的寒风,在野外呆了一夜,才在第二天将近中午时进了村子。
一步一挪的走到曾经住过的茅屋前,站立良久。院子依旧,屋顶很明显有着翻新过的痕迹,隔着小路下的田地里,几株果树正缀满了半粉的花蕾,不时有几只密蜂从玉容身边经过,忙着去采蜜。另一边的角落里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玉容微翘了翘嘴角,李大哥还有养着鸡么。厨房屋顶的烟囱里往外冒着缕缕炊烟,玉容抬脚走了进去,站到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极轻的唤了声“李大哥”
听到声音的男子身形微微一僵,转而望着门口的玉容笑了“回来了”,没有责问,没有怒斥,就如同玉容只是出去玩了一圈又回来的孩子,语声虽淡,却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
李大哥指着灶膛道“帮我看着火,一会儿饭就好”,玉容极是自然的上前,帮着将灶膛里的柴火拨了拨,让火势均匀些,直到李大哥忙完了,两人才一起从厨房走了出来。
带着玉容在院子里坐下,看着玉容的一身短装男子打扮,顺手将剑放在了桌沿,李大哥简短的对玉容说出一个字“手”,玉容极自觉的将手伸给李大哥,任李大哥把脉。好像又回来了几年前,也是在院子里,李大哥淡淡说一声“手”,玉容就自觉的将手腕伸了过去。李大哥把完脉眉头皱了皱,有些责备道“怎么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让身子亏损的如此厉害”,玉容知道李大哥这话,算是说的比较婉转的,自已月信已有近一年不曾有过了,刘婶曾说月信有期对女子极为重要,玉容在战场上反倒觉的没有更好。
“我开些药你调济调济身子,日子久些能补的回来”李大哥没问玉容回来打算留多久,也没问玉容会不会再走,就如同玉容真是自己的家人,从未远离过。
“李大哥……..”玉容很想说她只是路过回来看看,清明将至,想亲自去拜拜温如玉。她的话还没出口,院门外的小路上就传来一阵抽抽答答的声音,伴随着软软糯糯爹爹的哭喊声。玉容同李大哥同时看向门外,玉空身形未动,李大哥却是站起了身,迎到了院门口。
孩子的身后跟着一个略胖的身影,小心的护在孩子的身边,不时想去拉他,抱他一下,都被孩子倔强的躲开了。大概是年级太小的缘故,那孩子一路走来总感觉有些跌跌撞撞,随时会摔倒的模样,可直到扑进了李大哥怀里,他看似摇摇晃晃的身子却依然保持着稳当。
扑到李大哥怀里的孩子,似是找到了能为自己做主的人,本来的抽泣声变成了号啕大哭“爹爹,爹爹,他们都说我是没娘的孩子,他们说我没人要”孩子委屈的哭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尽数抹在了李大哥的肩膀上。玉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这孩子,这孩子……………………
一直追在孩子身后的人说道“李恩公,村里那几个野孩子又欺侮咱们家珏儿了,我看下回还是别让他去村里玩了,还是呆在家里稳妥。”一边和李大哥说着话,一边心疼的拍着孩子的背安慰着,满眼都是心疼。这个声音玉容认得,是刘婶。
玉容站起身,唤了声刘婶,在这个村子里,除了李大哥,便是刘婶对自己多有照拂,玉容一直心存感激。刘婶回过头细细打量玉容,两年的风霜,除了身形更清廋些,多了些冷冽之气,面容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一身男装依旧掩不住她的眉清目秀。刘婶扫过几眼便认出了玉容,有些怨愤的瞪了玉容一眼。当做没看见玉容般,转过头依旧轻拍着孩子的背。
孩子兀自哭着“爹爹,我娘什么时候回来?”李大哥说不出话来,以往孩子问时,李大哥总是哄他说娘出了远门,等他大了就回来了,如今玉容就站在眼前,让他当着玉容的面再说这些话,李大哥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刘婶见孩子哭的伤心,不像前几回般哄哄就停,又见玉容无动于衷般的傻站着,心头火起,一把从李大哥怀里扯过孩子,指着玉容道“你娘回来了,站着的那个就是”
孩子从没见过刘婶对自己大声说话,一时有些吓住了,听她说玉容是自己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有些疑惑的转头去看李大哥,似乎要求证般叫了声“爹爹”。不能怪孩子心有疑虑,别人家的娘亲都是裙衫,头上发形也不一样。面前的这个人虽然长的好看,穿着打扮看起来和爹爹却有几分相似,会是娘亲么?
刘婶的话,让玉容原来只是有些空白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不是没怀疑过这个孩子,听他叫李大哥爹爹,总想着或许是李大哥成亲所生的孩子,没想到,没想到………………
面对孩子渴望而又疑惑的眼光,李大哥不忍心骗孩子,蹲下身子,极是认真的看着孩子道“她的确是你娘。刘奶奶没有骗你”
或许是玉容的神色太冷,不够亲近,孩子不敢直接扑过去,怯怯的迈着两条小腿走到玉容面前,仰望着呆愣的她,试探的,软软的带着一丝颤音唤了一声“娘”,见玉容没反应,极是小心翼翼的上前,用一只小手抓住了玉容的裤腿,轻轻晃了两晃,满是渴望而又怯生生的唤了声“娘”,孩子的声音本就绵软,尾音又拉的极长,即使玉容狠心抛下了他,听他这一声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仍是固执的不敢低头去看那孩子。
李大哥请刘婶带孩子去她家玩一会,待晚些时候他再亲自去接。刘婶早已看不下去玉容的铁石心肠。抱起孩子,对着玉容脚下吐了口唾沫道“虎毒不食子,有些人枉披了一张好皮囊,连畜牲都不如”。
看着刘婶抱着孩子愤愤然离去的背影,李大哥安慰玉容道“刘婶这人心直口快,你别介意”,玉容转过身去看刘婶,被刘婶抱着的孩子一直盯着玉容的方向,见玉容转了身子看他,忙冲着这边挥了挥小手,喊了声“娘”。玉容悠悠道“刘婶骂的没有错”
李大哥叹了口气“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聊聊这两年的事。”
一顿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玉容收拾了碗筷,说想去温如玉坟上看看。李大哥稍稍滞了下“也好,我陪你一道去”
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极慢,玉容跟在李大哥身后,听李大哥缓缓的讲着“孩子取名叫珏儿,年岁不大,我便没安上姓氏,你既回来了,便由你做主吧。这两年有他在身边,我日子也过的快乐了许多,珏儿极是听话,又极聪颖。只是长的太出众了些,村里的长辈们都极喜欢他,小孩子们却都有些讨厌他。只因他们父母老拿珏儿做榜样,自是让珏儿成了众矢之地”说起孩子,李大哥脸上洋溢着暖暖笑意,骄傲中带着慈爱。
“孩子太过聪慧,有些事便瞒不住他,第一次出去和村里的孩子玩,便有人骂他是没娘的孩子,他会说整句的话时,第一句便是问我他有没有娘”李大哥回头看了一眼,见玉容只顾低着头看路,便接着往下说“我只好告诉他,他娘有事要做,去了很远的地方,办完了事也就回来看他了。他问清了会从哪条路回来,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朝那个方向望了又望”玉容的泪砸到了脚上,有些哽咽“李大哥,你别说了,就当我没回来过,孩子的事便由得您做主。”
李大哥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的看着玉容“你若真不喜欢这个孩子,可以不教养他,不过,他若是唤你,和你说话时,请不要冷漠的对待他。”玉容只能点点头,或许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李大哥指着林间的药庐说道“我去拿些药,那边你便自己去吧。”看着玉容孤单的背影,李大哥在他身后犹豫了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快步往药庐方向去了。
沿着熟悉的路一直走到河边的林间,现下冰雪消融,又值汛期时节,林子边上的河水奔腾声,又大了几分,玉容跪在温如玉的坟前,那块玉容走时,立在坟前的木碑已不知去向,坟上此时也已是青草凄凄,坟不像坟,更像一个土包。
玉容一声不吭的拨完坟上的青草,又添了些土,想了想,又转到林子里采来一些野花放到坟前。自言自语道“阿玉,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可会怪我?你这个地方真好,安静,没人打扰,等我做完事,我就在边上盖个茅屋陪着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