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会议室。
这里正在召开治安工作会议。到会者是各派出所主管治安的工作人员。会议由主管刑侦工作的陈局长主持。
今天的治安工作会议是昨天下午决定召开的,陈局长主持会议并讲话,事先未作一点儿准备。他坐在主席台的座位上,嘴里不停地讲着话,眼睛不时向会议室门口观看,心里一直在思索着昨天袁流对扬湖谋杀案的推理,和关于破案的缜密安排……
郑涛按照袁流的吩咐,在会议室外不远的地方闲荡着。他见石成出来上厕所,连忙跟了上去,找话搭讪:“今天开的什么会?好像各个派出所都来人了。”
石成笑了笑,一字一顿地:“极其重要的治安会议。”
“嗨,什么‘极其重要’。走,到我们办公室去喝杯茶。”郑涛神气地,“我给你沏杯明代宫茶——龙泉龙井!怎样?”
石成笑着点了点头:“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侦查科办公室。
袁流正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劲地抽着烟,见郑涛和石成进来,连忙起身掏出一支烟递向石成,顺手拿出打火机。
石成连忙推辞:“袁科长,你知道我不会抽烟……”
“抽一支玩玩。”袁流笑着将打火机扣燃,“恭敬不如从命嘛。”
郑涛趁石成低头燃烟时,以谙练的动作卸下了石成腰间的手枪,以玩笑的口吻说:“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侦查科办公室,局长也不例外。”说着顺手将手枪锁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
“坐,坐。”袁流趁石成发愣的当儿,将石成连推带笑地拉到一个椅子边坐了下来。
这时,陈局长也来到了这里,郑涛上前将办公室的门上了。
一切都在平和的气氛中进行。
袁流拿出从何方日记本上撕下的扉页,递给石成:“你看这硬书字如何?”
“一个人有权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无权处决自己的生命。”石成读罢上面写的这句话,连声赞叹,“好漂亮的硬书字!这么雄健的笔力,非书法家是写不出来的!嗯,意思也不错!”
“这是何文思写的。”袁流将扉页拿过来,塞进了办公桌抽屉里。“令人遗憾,现在处决自己的生命的正是他自己。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石成不假思索地笑着反诘:“这是既成事实,你又能有什么看法?”
袁流满面笑容,站起来换上一支烟,在办公室里边踱步边慢条斯理地说:“九月三十日下午,田一山来扬湖会柳明举,与‘烧成灰也认得出’的两个人或其中的某一个不期而遇。这两人是谁,你石成清楚我袁流也已知道。暂定这两个人是X和Y。
“在这以前,艾新因上辈人的厉害关系或某种原因,已被X、Y收揽了。三十日晚,按照预谋,身为保卫人员的艾新揽到了值班的差事,将田一山安排或骗到饭堂看录像。Y撬开财务室和出纳员抽屉并盗出那两百元现金及鱼款收据。这一步Y之所以顺利作案,因为是艾新值班——与其说他值班不如直说是他为Y放哨。紧接着,艾新将田一山带到或骗到湖边,推进湖里水杀后,将赃款放进他衣袋里。尔后就是呈现在当晚的情形——Y潜入财务室,待艾新喊叫一声‘财务室有贼’、追贼的人群赶向财务室时,黑影——Y蹿出财务室,将人们引到湖边,其下湖潜游至莲藕区,穿过荷丛,赶在追赶的人们封守沿岸之前上岸……
Y上岸处在一号鱼苗池附近。他上岸时被正在那里观察鱼秧夜间饮食情况的何文思发现了。这里应该说明一点:“何文思视力不佳,当时并没有认出Y是谁,如果认出了,我想,Y当即就会将他按进鱼池。正因为没认出Y,才有十月一日呈现在派出所的情形。当何文思知道田一山淹死之后,联想起水里蹿出‘黑影’,认为有蹊跷。可惜他不知道X、Y是作案者,于十月一日上午竟将他的目击实况告诉了X或Y。X、Y于当天根据高杰二十年来追求何方这一人所共知的故事,谋划出‘谋婚投毒杀人案’——为了杀害目击何文思、追查其死因不致败露,竟残害无辜鲍胜纲乃至累及高杰!”
袁流说到这里,见石成神态自若,没有什么反应,顿了顿,笑着问石成:“我认定你就是Y,你能否认吗?”
石成哈哈大笑:“你在这里空口说案。我在当故事听。”
“那好,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哩。你继续听。”袁流依然满面笑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十月一日下午迎亲前,X已摹仿何文思的字体捏造出了‘留言’,和在Y捏造的‘询问记录’上所谓的签了名。尔后,X、Y以骗的办法控制了何文思,并在‘询问记录’上骗取到了何文思的手指印。鲍胜纲到何方家迎亲时,在迎亲行列中的艾新趁那迎亲的热闹场面,轻而易举地毒杀了鲍胜纲。于是,他们按照事先预谋,竟在我公安机关侦破鲍胜纲死亡案的同时、同地,制造出了所谓的‘谋婚案’。杀害了目击者何文思……
“全过程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事先控制了何文思,当刘所长重点询问高杰时,Y才将何文思带到派出所,让刘所长作证‘是刘所长派Y询问何文思的’。由于保卫股长范良德去鄂南山区了,保卫股由艾新负责,所以,艾新按照预谋第一班值班,以便将何文思骗出派出所,由X将何文思骗到湖边并稳住他,待艾新九点交班后来湖边……”
“袁科长真可谓想象丰富,无须任何人证、物证,竟能把众目昭彰的事实给说变形。”石成听袁流说到这里,“嘿嘿”冷笑了两声,说:“小张九点接艾新的班时,还听到我在里面询问何文思——”
“这就是你和艾新合演的、要小张作证‘九点钟以前何文思还在套间’的编剧。”袁流话锋虽然犀利,但语调依然平和。“九点小张接班时,听到里面你说了‘签名‘、‘按手印’等话,显然不是何文思的亲笔字。再说,你一说了就出来了,如果何文思真在里面,他也没有时间将你那‘询问记录’看上一遍,何况还有按手印和签名的时间。这是你在把握时间上的失误。”袁流说着冷笑了一声,“其实,当时你是在对空房说话,话是说给小张听的。要他作证嘛。还有一个情节:艾新一交班便到后窗外去了,等你出里间关上门后,他就在后窗外哼上几声,但没有说话,因声音可辨,低哼声难分。在小张来说,里间只有何文思呀,他怎么会想到是艾新在后窗外哼呢?”
“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就推理破案来说,不搞资本主义国家‘有罪推理’那一套,我们是‘无罪推定’。袁科长,你说是吗?”
袁流含笑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不要谈理论,要用事实解释疑点。但愿你的解释,在事实面前能够自圆其说。”
“手指印是骗取的?怎么个骗取法,我想请袁科长也来个自圆其说。”
“骗取法之所以顺利得手,你们那只不过因人成事、因事制宜而已。你们利用了何文思眼睛的近视,加上他对你们又毫无戒心,用调包之计赚到了他的指印。”袁流见石成以攻为守,笑了笑,说。“十月一日那天下午,何文思向你或是X讲了头天晚上他目击湖里蹿出‘黑影’及他对田一山盗窃的怀疑后,你们当即以‘秘密侦破’为由叫他不要对任何人讲,并叫他写了一份目击实况的材料。当他下午送材料给你们时,你们以询问情况为题稳住了他,也就是用骗的办法控制了他。骗取者将捏造好的‘询问记录’事先放进衣袋里,在黄昏时即将黑暗的屋子里,当着何文思的面将他目击实况的材料放进衣袋,手出袋时顺手拿出了‘询问记录’,像是突然记起似的说了句‘要在材料上按个手印’之类的话,让何文思按上了指印。因骗取者选定的条件是,黄昏时即近黑暗的屋子里。所以,当时材料可见而字迹完全不清——何文思分明看着对方将他写的材料放进了那个衣袋,手出衣袋时又拿出来,怎会想到是掉包之计呢?”
“这只能说是想象而已。”石成镇定自若,有紊不乱地说,“我是公安人员,何文思当时是怀疑对象,我询问他,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而且是刘汉正所长吩咐的,签名后在上面按了手指印。怎能说是捏造的?”
一直坐在这里缄默洞察石成神色的陈局长,见石成陈述在口,方寸不乱,显然是早有应答准备,于是站起来点破要害:“经过技术鉴定,你那‘询问记录’上的签名,和那‘留言’,是摹仿的何文思的字体,是他人的笔记。”
石成略微一怔,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平心静气地说:“一个人在环境、心情不同的情况下写出的字,与平时的字可能不一样,这一点,我看书法家也不列外。再说,按照袁科长所说,何文思是他杀,因为他是田一山盗窃真相的目击者,而且,田一山是他杀。那么,杀害田一山呢?动机和目的是什么?难道我是那种‘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强盗?既没有报复杀人那种强烈的复仇感,又没有谋财害命那种贪婪的夺财心,我为什么去杀一个与自己毫无干连的人?”
袁流笑了笑,说:“田一山是二十年前柳谦教授死亡真相的目击者。”
“柳谦?是‘特殊时期’时那个被赵帆杀害的柳谦教授吗?”
听声调石成有些惊诧,显然是装的。陈局长面有温色,但措词却比较婉转:“杀害柳谦教授的人,是当年‘新派’头子‘艾司令’派去的。我想,艾传杰会供出真相的……至于你石成,你今天没有反证你那‘询问记录’是捏造的,那就只有‘委屈’你坐班房了。”
石成抬起头,歪着脖子缄口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那神情,好像打算这辈子不再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