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恩不解地看着万喜,这位小姐虽说是当了一年的家,但每次做指派,都有陆彦卿在身边。这次却是独自指使起来了,且一张口就是要人。牛恩迟疑着,“老爷已经回家,不知小姐要那僮儿有何用处?”
万喜微笑:“老爷身子不好,我从城西的林家知道一个法子,可调养身体的,需要个僮儿到药房间行走。只是临时指派,用过了自会还你。还望你在爹爹那里代为保密。”
牛恩叹口气:“小姐你是个有孝心的,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姐此时找牛恩,牛恩却办不了了。”
“牛管家为何如此说?”
牛恩又是重重一叹:“小姐只在后院,想是不知,这几天,陆先生将园子里的家丁仆妇重新指派,说是照顾牛恩老迈,让牛恩以后只做个督管,管家的名儿还是有的,月银也不少,但府里杂七杂八的事,陆先生说要自己接管。”
陆彦卿这人行起事来,倒是麻利啊!原来这就开始夺宅了么?万喜听着牛恩如此说,不由冷笑。
上一世她的确太大意了,居然连陆彦卿如此明白的举动都没留意到。将管家牛恩闲置,他自己大事小情一把抓?那不就是整个田家,都置于他的股掌之间了么?那就难怪会有府里的人,冒充了自己的名,传话给龙云寺的僧人,陷害自己了,家倒是自己的家,但人,却是只听姓陆的话,如此的自己和爹爹,如何能不受那人的暗算?
只是这一世陆彦卿还是陆彦卿,田万喜却不再是田万喜了。她不会让他如愿的。万喜微沉吟了一下,对牛恩道:“你且不要管陆先生说了什么,他只是家里的西席,如今只是爹爹病了,才留了陆先生在府里暂时里外支应,这个家,能当家作主的只有爹爹和我,如是爹爹不发话,谁也动不了牛管家您的份位。在我眼里,牛管家是田府唯一管事的,调派僮儿的事无妨的,你且去办好了。”
……
遣走了牛管家,外间的婆子将饭布上来,万喜只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就扔下碗进了自己的书房。
万喜所住是田府荷塘边的一座独门独院的雅舍,三间上房,两间耳房。
三间上房一间闺房,一间书房,一间待客,两间厢房,一间给了谚儿谣儿,一间给了守园的婆子和下使的仆妇。
万喜书房里的书,全是托了左辰搜罗来的。除了韩墨老庄,还有兵书战策。
万喜小时,田问山为教育儿女,在家中起了书堂,延请了一位夫子教授学问。初时田问山默许万喜也可随堂听讲,由是万喜得以识文认字。那夫子是个杂学的,并不只针对骈四俪六,制义八股,还教授地经,药学与兵法。
左辰不喜杂学,但万喜却对兵法极是推崇,想悉心钻研。但彼时万喜年岁已长,田问山请了绣娘进府教她女红,再不许她往书堂去。
万喜苦恼,不得其方,还是在田家借读的裘夜翎说道,左辰不想听兵道,小姐与左辰商量,替了左辰去听有何不可?
万喜将心意说与左辰听,两人一拍即合,第二日,万喜着了左辰衣衫去听讲,被夫子看穿,问之为何?万喜答日,人各有志,我欲来而那人不愿往,是以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三十六计中一计,原指兄弟互助,引申意为牺牲不重要的,以换取重要的。兵法指牺牲小代价,换取大胜利。
万喜以兵法回答夫子问题,惹得夫子大笑,觉得这女学生志向大过在座男学生,就帮万喜姐弟瞒了这事,万喜得以将兵道与谋论悉数听完。
最终夫子考较学业时,万喜论用谋当用心,裘夜翎则论,用谋当用奇诡。
夫子并未给分,只是说,两人高下确有分较,但一人虽高论,却不实用,另一论太过阴险,论理当诛,却可成就大业。
裘夜翎那时就不以为然地笑道:“大业不大业的,我不曾当真,她做不得真,是以这谋论从此就还给夫子了。我等全当不曾学过,夫子就当不曾教过。”
万喜转眸,裘夜翎笑得灿烂,万喜沉吟,裘四说的话,只有一半对,自己是女儿身,这大业,真的就只能纸上谈兵,做不得真,这条他说对了。但裘老四说自己不曾有做大事业的想法,那可就是乱谈了。男子哪有不想功成名就的?左辰那么不愿与世争的人,还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裘四又是何样的人,总不会如此就屈了雄心龙做虫吧?
万喜冲着裘四刮脸,羞他撒谎,裘四平日里都要还以鬼脸,偏那日只是呆看着她,眼眸如石化了般,动也不动。
这人何以突然无趣?万喜没意思起来,丢了裘四去看书。
从那日起,万喜就存了躲开裘四的心思。两人见面陡然生份。
再后来,究竟没了话语。
……
“你若为男子,当可为栋梁。”夫子走时曾这样评价万喜。
可惜她是女子。且是孝顺又听话的女子,在听完兵道与谋论后,万喜重回内院,缝纫,刺绣,看云聚还散,春去又来。
渐就将那些个大业不大业的话忘了,后来,就将好多人,好多事都忘了,再后来,遇着陆彦卿,就此一门心思地做起女儿,绣了桃花又绣鸳鸯,每夜梦回,所念所想的,都是些个姹紫嫣红的颜色。
闺房铺锦绣,陋室遗书香。那一屋子书,只成了她少时也曾有男儿之志的注脚。似永不会再开启。
可是今日,万喜又坐到了这里,看着书架上的满满的书卷,亲切从生。
李代桃僵……又或者,李代桃活?她可否再代左辰一次,为自己,为田家而活?
……
事情一件接一件,急急迫迫得逼上来,万喜在书房小立,怀旧的心思只是一转,就急急坐定。
时不待我,伤春悲秋之事,还是留给闲人去做吧。万喜铺开纸墨,先将陆彦卿与李素素的名字写了,下面写上,家事?茶事?又重铺纸,再写了裘夜翎与朱小姐,下面写上,盐事?
裘夜翎说要帮她,她又何尝不想帮裘夜翎?田家生死是大,可也不能就此就将裘夜翎性命看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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