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讶然何以自己到了这里,这里又出了什么事,劳动了官府这么大的阵仗?但无论执火把的官兵,还是看守着和尚与妇人们的差役,都是一言不发,万喜问了几句,却根本抓挠不出个头绪。
“大人传妇人丁过堂。”三香殿里有人这样喊。妇人丁?万喜左右望望,才发现那些妇人的背上都用墨写了甲乙丙等字样,看来是差役为她们做了标记,自己的标记,应就是那“丁”了。
差役们听着三香殿里传唤,立时将万喜从地上架了起来,一路架到了三香殿里。
殿子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穿官服,威然正坐于檀香椅上,另一人穿紫色锦袍,斜倚在正对门的榻子上,万喜被绑着,也无法施礼,全是架她进来的差役,按着她的头,让她强行向两人拜了。
“妇人丁,你是哪家的妇人?”官员如是问。
“给两位大人见礼,民妇田万喜,父亲乃是府城祥瑞通当家田问山,官人是孟津生员,陆彦卿。”
两名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对他们田家是有所耳闻,也是,田家是洛阳的大富之家,开办的祥瑞通,是洛阳城最大的钱庄,除此之外,老田家还在洛阳城外有良田千顷,桑园,茶山,蚕庄,应有尽有,田家祖宗们挣下泼天样的家私,传到田问山手里,田家早已是堆金积玉的朱门锦户。
整个洛阳城,无论是是做官的,还是经商,都要卖老田家三分薄面的。万喜报上父亲的名号,实指望官员能快叫了她老子爹来,将她接回去,谁知那官员不耐烦地搓搓手:“田家听说家教倒是严苛,却如何出了你这等以理佛为由,暗地里却与僧人暗通款曲的不顾体面的妇人?”
……
万喜听到官员说出与僧人暗通款曲几个字,又想到与僧人们绑在一起的几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心里立时有了一种猜测。
莫不是……莫不是像戏文里唱的——枯藤有心缠彩蝶,彩蝶恋花不恋藤?
就拿那位丁忧在家的言官的小妾来说吧,好比彩蝶,她家老爷已是天命之年,又好比那枯藤。与家里的那个老朽货比起来,僧人们倒都是年青力壮的小伙子,正当其时。
于是,言官的小妾才寂寞难耐地与僧人们做了一星半点儿的事?
由此及彼,想来另几个与僧人绑在一处的妇人,莫不也是此种情状?
不然为何适才看守自己的差役骂自己喝了花酒做了下贱事,这官员又说自己与僧人暗通款曲?
来回推敲两遍,越想越是如此。万喜心里暗叫一声苦,她何尝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呢?
只是不知那小贼缘何劫了她,不要财,不要色,偏将她抛到这龙云寺的厮混堆里来,让她撞上这桩事。这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堪了。
心中再苦,也知当下要做的,该是先把事情说清楚。快让家人来,将自己从这趟混水中撇了开去,不然这事闹了出去,自己还有何面目生存天地间?
于是平静了心神,在绑缚间勉强挣扎着向官员颔首,将自己今日如何在龙云寺上香,如何已经回到家中,准备歇息,如何在花园遇袭,被人劫了,才在此时出现在此处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万喜虽说是个女流,但家里是商家而非仕族,是以不似官家的小姐被礼数拘束的只剩下拘谨。
万喜的弟弟重病不治而亡之时,恰田老爷外出运营,家中无男子可撑门楣,万喜也曾替家里做过主的,算是有些见识,有些胆量,是以这会儿子遇着事,主张和风范倒尚未失。
万喜尽量把过程讲得简单明白。事情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就讲完了。
听了她的话,一直不曾发言的锦袍男子在榻子上轻笑了一声道,这事儿听着倒是有些蹊跷。
那官员也笑着道:“是不是蹊跷审了再说。说不定是这妇人长了张利嘴,编出的谎言也未可知。”说着转向万喜:“你既如此说,我且问你,那贼既是潜入田府劫了你出来,为何既不图财又不图色的要将你丢来此处?”
此事万喜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茫然地摇头:“民妇不知,但民妇的确是已经回家,才又被劫来此处的。与寺里的僧人是不曾相识的,如不信,将那僧人与妇人们提来一问便知。”
那官员听她说的有理,传话让人提了名僧人上来,指着万喜问他,这女子,你可曾认识?
那僧人做了这等枉顾礼法的事,如今被抓了现形,知道此事万无活命的道理,是以也不用刑,说话倒是爽快:“这位陆小娘子不知从何处知道我等的事,白天来礼佛时,曾让人传了信进来,说晚上愿与我辈一订鸳盟。并且还拿了一件信物与我辈,以示诚意。”
“信物在何处?”
“就在小僧身上。是一方玉佩。”
官员命人取了那玉佩来。玉佩雕的是双鱼戏水,中间拱出阴文的"万喜福瑞"四字。
万喜适才听僧人如此说,已经变了脸。叫了声冤枉,一口气堵在喉间,嘶嘶作响。这会儿子又见取了玉佩了来,一张脸白惨惨的,全失了血色。那玉佩她认得,的确是她平日里的配带之物。
东西是她的没错,但僧人说的事,她的确没有做过,这也没错。一时间又是羞急又是气闷。
那官员看了她一眼,有些怜悯,怕真是冤了她,又叫了几个僧人来,一一问话,说的都是如此。
又问是谁传的话,报上名字来,倒真是田府的随从婆子,一个叫柳娘的。
官员将僧人们挨个儿审完,才又对万喜道,“这下你可没甚么可说的吧?贼人劫了你,不图财色,首先这点就不能自圆其说。再则僧人们都说你曾传情递信,要修盟好,如你不曾做下这事,僧人们缘何会串谋来害你?他们与你又不曾有过瓜葛。”
就此叫了差役过来,将万喜押了下去。
大约五更天过后,有差役带了囚车来,将僧人与妇人们装了,直往府城大牢而去。
到府城时天已大亮,路人们知道龙云寺出了这等事,奔走相告,于是满街都是扶老携幼来看热闹的人群。
万喜夹在妇人中间,只羞得抬不起脸。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觉得有人陷害了自己,但,陷害者是何人,目的是为了什么,具不清楚。万喜在囚车里垂着头,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一时间只觉得前途暗沉沉的像被浓厚的黑囫囵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