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喜虽担心裘四,不知他将如何应付捻子,但可惜日已经西斜,她是万万不能出城的,只能交待采明几句,揣着一颗悬在半空飘摇不已的心,回转田府。
这边厢,采明系好为裘四逃生准备的包裹,再度出发。
裘家的庄子在洛阳城北,尚不到孟津县城,采明以前跟着田左辰来过的,总有十几里路程。天黑透了,采明才摸到地方。见庄子大门紧闭,门柱上缠了素麻,挂了丧灯,里面却静的无有一丝声音。
倒像个鬼庄。与采明以前来所见着的“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的悠然模样,决然不同。
夜风吹过,似带着些腥气,采明仔细抽了鼻子去闻,那腥味就越发大了,采明左右顾盼一回,看着正门门廊下似挂着物事,走近了细看,登时爹呀妈呀的乱叫起来,那挂着的物事,竟是几颗人头。
怪不得闻着腥,那是死人头上的血腥之气。
采明这一叫,庄子的大门开了条小缝,一张脸从里面伸出来,将采明看了一看:“你这小哥,瞧着眼熟。”
采明见有人来了,被吓得不管不顾就此扑上去,硬趔着身子往门里挤:“瞧着熟那就对了,我是城西田府的采明啊,以前跟着左辰少爷来过的。”
那门子眼神不错,倒还记得采明,于是开门放了他进来:“我说你这小哥儿,不在家安分呆着,为何巴巴的天黑要往咱们庄子上来?”
采明正想解释,远远的凄厉的马嘶传来,合着高枝上寒鸦乱噪,似暗夜里魔王的号角,让人心神一悸,而后蹄声、喧驱之声响成一片,直扑庄子而来,听着总有百人之多。
一听这声响,就知是捻子来了,采明心跳到嗓子眼儿,先将门杠上,又急急问门子道:“裘四爷可来了不曾?此时庄子上下,应是已有防备了吧?不知裘四爷到底是怎样安排的呢?”
门子被采明问得愣住:“裘四爷在此是不错,但那位小爷来了后,只吩咐将人头挂上,然后就去后院睡觉了。”
睡觉?难不成裘四被打的支撑不住,是以虽到了庄子,却伤势严重,是以只能缠绵病榻?
这……这……这……这觉睡的太是时候了吧?
采明暗叫一声天爷祖宗!捻子就要冲上来了,再缠绵病榻也要安置好如何御敌再缠绵啊。
采明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马蹄声已到门前,采明急扒着门缝往外瞧,见捻子们头包红巾,手持火把短刀,正在包围庄子。
打头一人,身材高大,面有横须,对着庄门上挂着的人头,大笑道:“这不是我等昨夜在雷盛庄斩下的狗头吗?怎么这会儿子竟挂到这大盛庄门前来了?”
一短小精悍的捻子驱马上前,绕着那人头看了几眼,也笑着道:“昨夜当家的曾说让他们把这些狗头挂三日三夜才可取下,想来那大盛庄的人知道我等要来取它,吓得屁滚尿流,是以自行将人头取了来挂上,好告诉我等,他们愿意献庄。”
众捻子皆是大笑起来,那短小精悍的捻子就在众人大笑中,开口喝道:“庄里的人听好,我等乃是捻军,专一劫富济贫,这庄中的钱粮,非是尔等主人之物,而是我等百姓之物,我等只是取走自己应得之物罢了。我们大王如今在此,你等快快将管事的绑出来纳降,若如此,生死杀戮与你等无关,若非如此,庄门口挂的人头就是你等的榜样,我等定会踏平此庄,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整个庄子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采明扒着门缝,瞧着门外那些个鬼刹也似的大汉,听着踏平田庄的恫吓之语,背上的汗毛尽皆竖起。这裘四爷,自己求了到庄子里来,该不会是只求个束手待毙吧?但既是不想束手待毙,又为何来了不做布置,只是倒头安睡呢?这会儿子捻子逼上门来,可要如何应付?
采明听着自己的心跳,擂鼓也似,眼角被乱奔的心血催得直跳,正觉得只怕小命就要丢在此处,身后踢啦踢啦地鞋响,采明回过头,看到裘四披着件朱红色绣牡丹的大花外襟,露着里面翠生生的中衣,趿着鞋,正自后院走来。
他,他,他,艳的乱麻麻的,真的好风骚。
想是正睡着突然被吵醒的缘故,裘四的头发未系,不知被风吹得还是被鸟啄过,那头发披头盖脸,将他整个面孔不见遮住不见,他就那样一脸黑地走过来,至采明跟前,抬手,将盖脸长发扒个小缝,露一只媚眼儿,将采明看了一看:“咦,你如何在此?”
采明看到裘四这身装扮,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位爷在他老子爹面前说弹指可退敌的时候,采明还真以为这位爷是个不动声色的狠角色,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如给他机会,定会大放异彩。这会儿子看来,哪里是什么狠角色,其实只不过是个水鬼来着。
听着裘夜翎问他来此的原因,采明心里发苦,说什么?说自己发晕十二章,是以找了柴刀一路追了他来?采明被气着了,只鼓着嘴不作声。
裘四似也不打算听采明答案的,从他身旁踢啦踢啦地走了过去,回身叫后面人:“拿架梯子来。”
很快有庄里人将梯子拿来,将梯子在院墙上架好,裘四慢腾腾地爬上梯子,他一露面,只是一颗全是头发的脑袋,而后一身衣服艳的就算黑夜也缭乱人眼,倒把庄外围着众捻子唬了一跳,比及裘四扒开头发,露出一只媚眼和半个被裘大爷巴掌扇的,已经肿起的嘴角,众捻子都骂起娘来,装神弄鬼的,什么东西。
裘四骑在墙上,只是扒着头发往众捻子身上瞧。
捻子们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为首的大汉一个眼色,那短小精悍的捻子只得驱马上前,把适才说的,劫富济贫的话再说了一遍。
话说完了,听着墙上那黑漆麻乎的脑袋发出悠长地一声“噢——”
听着就是嘲笑。
为首的捻子见裘四这副形容,本就心中不快,又听得他语气怠慢,倒似是不惧他等的,登时怒了。大喝道:“你是何人,笑者何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