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忠仆三救小主人,是前朝文人写在杂记上的故事,大体是讲陕县的一个大户人家被奸人算计,落了难,只剩下个孩童,全赖一个极是忠义的仆人护佑着,供奉吃穿并送入学堂苦读,由此得以长大,从而为父母报仇的故事。
万喜想不到谣儿把这个故事也讲了。对着事后将诬陷主子的柳娘讲这故事,可不是个天大的讽刺?
柳娘子居然说她听哭了……
万喜望着她,心思百转。最终强拥了个平和的神色:“你去做活吧。”
柳娘子往后面去了,万喜心中却生出另一个意思来,若说调教,这屋里欠调教的可不止谚儿、谣儿两个,各院的仆人杂役,有哪个是与自己贴心的?又有哪个是自己能指挥得动的?这里面,一是自己与他们接触少,二是也不是他们的现管,是以才能放纵了他们,在自己被诬陷,父亲也枉死的情状下,竟没一个家人可依赖。
人心之所以不测,不光是陆彦卿与李素素手段高明,也是她做为主子,调教失当之故。
这人心是个不可琢磨的东西,不可用势强压,用力强夺。兵书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既是心战为上,她也有可以进行心战的条件,为何不就此进行一场心战?
这一想就想到陆彦卿,那人对田府上下人等,一向如春风般熏和,整府人没人说他不好,具对他服服帖帖的,想来那人也是在用攻心为上吧?
如是她也用之,那就是个针尖对麦芒,想想就是极有意思的争夺,想到其中很有些兴味,不由就笑了。谣儿为万喜续杯,看她嘴角噙着笑,不由问道:“小姐想什么想得这样高兴?”
万喜道:“今日有个大彻悟,是以高兴。”说着让谣儿铺了笔墨纸砚,悬腕挥毫,书下三个大字,顺义堂。
万喜虽是女儿,但那字却写的如男子般大开大合,转折勾划处,用力极深,有石刻斧凿之形,这三个大字写出来,端端好气势。
谣儿不识得字,只是觉得写得好,却不知她要写来做什么。
恰此时谚儿端着一盘子时鲜果子进来,她倒是认得几个字的,看着桌上铺着纸,不由问道:“顺义堂?怎么又想起写字来?这顺义堂,该是个名字吧?是要放在哪里的呢?”
万喜将那三个字举起来看了看:“明儿把这三字,给我贴到翠旗亭。”
看看墨迹已干,谣儿伸手将字揭开,边卷边道:“小姐可是想将翠旗亭改名为顺义堂么?”
万喜摇头:“不是,我今日想到一个巧宗,平日里总是给你俩讲先贤烈女,忠仆义奴,只便宜了你俩的耳朵,这园子里的丫头小厮,除了忙手边的活计,再无其他乐趣,左右我要讲,不如开了堂子,让他们一起来听。”
万喜才说完,谣儿已经在拍巴掌:“好啊好啊,小姐给我讲的故事,我讲给小丫头们听,她们欢喜的什么似的,小姐也就开了这讲堂,大伙一定爱听。”
谚儿又将那儿三个字看了看:“这样做,老爷那边……”
“我只是给下人们讲讲故事,爹一向体恤为怀,不会说什么的。”
万喜打定了主意要开顺义堂。田府说大不大,但也绝不算小,一共上百口子的人,还是那个比方,人心就像这园子里的花,开成什么样的都有,长了刺的,蛀了虫的,枝蔓杂乱的,她总不能每个都提防着,就像那柳娘,如是坐等着她的暗箭飞过来,或者捉她的错处打她几板子,倒不如想个法子,事先夺了她手中的箭!
老祖宗们的经验都是对的,拿捏什么,都不如拿捏人心来得好用。是以这人心,她拿定了。
……
柳娘子虽说上一世曾背叛主子,人心不好,但手脚还是利落的,只用一天的功夫,就为万喜缝好了袍子。
万喜穿在身上试了试,竟是无一处不妥贴,对柳娘子的手艺,也在心里暗赞了一回。叫谣儿拿了几个大钱,赏了她。依旧让谣儿送她出去。
一路上,柳娘子先是扯了几句别的,而后提起了顺义堂的事。“适才在小姐房里,听得小姐要给咱们下人起个书堂?”
谣儿白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想好事,书堂是正经做学问的地方,哪有闲钱和工夫,给你们弄一个来?咱们小姐的意思,是要弄个演讲堂。”
“是了,是了,讲故事的地,可不是演讲堂吗?我本来就是要说演讲堂的,只是这名头,一进想不及,才说差了,说成了书堂。姑娘啊,这演讲堂,是谁都能来听的么?”
“当然,我昨儿就告诉过你,咱们小姐最是心善,这演讲堂,为的是让咱们在闲暇时有个趣味,如此才开办的,当然是谁都能来。适才我讲那故事,瞧着柳婶子也爱听,那这演讲堂,柳婶子该是会来吧?”
“会来会来,难得赶上这么个好主子,肯为咱们讲这些个有趣的事,怎么能不来呢?”
不管柳娘子想不想来,万喜起演讲堂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如是不来,倒是打了小姐的脸了,她有几个胆敢不来?
两人说着话,已经出了冷梅园,柳娘子自去,谣儿回转房内,看到谚儿正开了紫檀嵌螺钿亮格柜,取了一把佛香出来。她旁边一个小丫头,正往银鎏金透雕缠枝莲花的香炉上架竹罩子。
“这可是要熏衣服?”谣儿问谚儿。
“是。”谚儿说着呶嘴朝向柳婶子裁的新衣:“新缝的衣裳多有一股子手汗味儿,必是要熏的,小姐不喜浓香,后天又是入棺的日子,这会儿熏出来,晾上一天,香味正正好。”
“怎么想起用这法子来?”前朝时兴用香炉给衣服熏香,但,此法大是麻烦,到了本朝,大户人家多在衣箱里挂香囊,驱虫又生香,虽然香气不如熏香炉子那般,味道直入到丝丝线线的经纬之中,但却方便省事。
万喜平日的衣物熏香,就是用的香囊,香炉子除了年节祭祀时,偶尔用一下,平常倒不常用。是以谣儿才多问了几句。
“谁知道呢。大体是给少爷安棺也是大事。”谚儿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小丫头将香炉架好。
谣儿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是大事,在咱们小姐心里,辰哥儿的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万喜的心思,她俩只猜中一半,还有一半是万喜不喜柳娘子,是以才要衣服彻底熏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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