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时光,就这么消逝在海边咸湿的微风中,以及法师塔的羊皮书卷里。
霍恩执着于魔法,终日沉浸在法师塔里深居简出;弗兰克不甘于平庸,选择了研究大陆通史和商贸;而小艾伦则专心学习医术,想努力得活下去。
艾伦总是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越长大就越发显露出凄艳来;弗兰克越来越自负,常自比于罗兰圣哲明德大术士罗迪里奥,以及莱茵圣骑士道格拉斯;而霍恩这个当初的愤怒小狮子,他自己并没有太清晰的感觉,用老杰克那两个老婆的话说,越长越俊了……
按照罗兰的习俗,男子十七,女子十五,标志着已经长大成人,霍恩与艾伦的生日只相差了几天,麦卡琳嫌麻烦,一直以来都是将两个孩子的生日折衷,取了中间的一个日子一起过,成人礼也是如此。
魔法师们喜静,而且视时间如生命,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世俗虚华的礼仪,这个成人礼也没有人参加,日子和平常似乎没有两样,但是霍恩却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心中的失落感愈发不可收拾。
“我注定是成不了魔法师,这就是命。”
霍恩还清晰得记得那年在斯卡布罗海港,伊利丹大叔对自己说过的话——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要敢于正视忐忑的命运,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要替她活出这份豪气来!
“我这十年简直是法师塔里的耻辱,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徒惹人笑话,还是到城里去找老杰克大叔,当一名水手吧。”霍恩心想着,“我虽然学不成魔法,但是我有知识,或许我以后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船长。”
霍恩第一次萌生出放弃的念头。
“当不了魔法师,我就要成为最优秀的船长,当不了船长,我就要成为最优秀的水手。”
霍恩决定勇敢得接受残酷的现实,坦然得面对黯淡的人生,然后再尽可能得活出自己的精彩,当年母亲没有做到的事情,他要做到!
“不知道艾伦会不会支持我?”
霍恩不由自主得想起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做这样的选择,她会为我伤心吗,还是会为我高兴?”
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即使长得倾国倾城,从小看到大也会失去那种惊艳。像艾伦这样的长得凄艳又招人怜惜的小女孩,霍恩把她的坚强和乐观当作美丽,至于她那独具特质的美貌,霍恩反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在霍恩眼中,艾伦的这种姿态没有人可以替代。
曾经五岁就夺了小表姐贞操的霍恩,再一次浮现出无比青涩的念头——向艾伦表白。
这个想法霍恩已经萌动了很久,但是之前小艾伦没有到达成年的年龄,按照罗兰的习俗,对未成年的少女表达爱慕是不道德的,会被人认为有龌龊的嗜好,所以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口。
成为魔法师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心中最真切的梦破碎,霍恩构建起来的理想未来也就随之坍塌,自卑之情涌上心头难以平复,但他还是决定去找艾伦,无论以后多么的落魄和惨淡,都要敢于面对心中最真挚的爱,至少,得让她知道。
霍恩精心打理了一番自己,还刻意学着白兰度流氓大叔,换了一身宽大的蓝白色法师长袍,在额间系了根亚麻制的头绳,头皮披散开来,衣袂飘飘之下,竟然真的显得有几分飘逸洒脱,这才忐忑不安得去找艾伦。
这一天晚上,麦卡琳做了晚餐,依旧和往常一样简单,四份鸡蛋比萨,四份色拉面包,四份果肉酱汁,四份时常煎得焦黑的牛排,按照霍恩和麦卡琳姑姑一起生活十年的经验,牛排的模样往往代表着她当日的心情。
吃麦卡琳姑姑做的餐点是一种煎熬,而生活对于麦卡琳来讲,也是一种煎熬。她时常会把事情做到一半,然后就突然郁郁寡欢起来,任凭牛排煎得发焦,面色烘得发黑也不理会,当然,霍恩和艾伦吃得脸苦得跟包子一样,她也没有理会。
麦卡琳、赫林老人、霍恩、艾伦,四个人总是生活在一起,今天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倒是麦卡琳问长问短,问他是不是又和沃伊特他们打架了。因为今天霍恩的表情有些怪异。
今天的牛排没有糊,说明麦卡琳姑姑的心情至少还正常。霍恩想到以前的时候,餐点总是三份,因为霍恩和艾伦人小,麦卡琳嫌麻烦,两人溱合了一份,这样吃了好几年,后来她发现孩子大了,才迫不得已将三份改作四份。
霍恩总是能把自己的生活跟艾伦联系起来。
他把下午想了一下午的话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还曾想着当着麦卡琳和赫林老人的面,把事情说明白一些,因为这样做的话很像一个堂堂正正敢爱敢恨的男子汉,很像一个勇士。
而且麦卡琳和赫林老先生对自己很好,也许自己说了之后,他们也会帮自己说话,艾伦最听她姑姑的话,自己的希望可能会大点。
想了这么多,可是事到临头,只憋了自己一个大红脸,满肚子从书上和老杰克那里学来的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霍恩从来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说出来会有这么困难。
这个时候,他开始佩服起白兰度大叔来,甚至希望那位风流不羁的流氓大叔不远万里神功附体。
在白兰度大叔面前,总是女孩子脸红心跳,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吊了个个了?
霍恩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逊了。
“霍恩哥哥,我明天还得继续去配药,你去吗?”艾伦和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霍恩脑海里乱轰轰的,浑然没有听见。
麦卡琳发现了异常,她好奇的问道:“霍恩,你如果被他们欺负了,千万不要不吭声,如果他们敢再欺负你,我照样去教训他们。”
霍恩一个劲得扒饭。
麦卡琳更觉得怪异,道:“你是不是病了?”
艾伦过来伸手在他额头上面摸了摸,霍恩更是有些坐立不安,艾伦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打量了一圈后,总结道:“有点发烧,最近秋天到了,天气又反复无常,他晚上出去总是不加衣服!”
霍恩嗯嗯两声,继续扒饭。
“明天,明天再说吧。明天和艾伦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跟她说,现在人多,艾伦会不好意思的。”
霍恩心里面开导着自己。
“你不是要做勇士吗?你不是要无所畏惧吗!”
少年的懵懂,初恋的青涩,让霍恩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起,天空阴沉得可怕,一种压拟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霍恩陪着艾伦一起配药,中午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暴雨,雷声阵阵。听着电闪雷鸣的,看着暴雨倾盆,霍恩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艾伦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一名最厉害的医生,还曾天真得发过鸿愿,要让天下再无病人。
她正摆弄着两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一些蝠石粉、牛蹄泥、发酵牛乳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怪药品,是为治疗天花做实验准备的,作为时下最可怕的几种瘟疫:黑死病、鼠疫、流感、霍乱、天花,每一种都能造成巨大的伤亡。
黑死病在歌特帝国蔓延一百多年,使得歌特帝国人口损失了近三分之一,这也是为何百年来歌特帝国无力西征的原因,所幸这种病还没有传过来;霍乱早已经成为了历史;而鼠疫和流感现在基本上都能控制;只有天花仍是这片大陆所有人的噩梦,肆虐六百年无人能治。
龙岛是航海贸易的集散地,来自大陆各个角落的人带来了数不清了的金币、银盾和铜币,也带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疾病,拥有高度文明的龙岛对疾病最不害怕,但是对于那种无法医治的瘟疫还是很畏惧的。
十五岁的艾伦,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学医上面。
霍恩鼓足勇气,叫住一直忙忙碌碌的艾伦,道:“艾伦妹妹,我有一件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呀?”艾伦单手托着腮,明眸皓齿得看着霍恩。眼睛大的女孩看着有灵性,认真的女孩看着有精神,而艾伦这个大眼睛又认真的女孩儿,还有一副病殃殃的身子骨作比较,更显得有灵性和精神。
“咦,你今天的样子好古怪哦。”
霍恩的脸色变得更加诡异。
艾伦好奇心大涨,一脸兴奋得道:“这么神秘呀,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说,快说!”
在艾伦的再三催促下,霍恩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视死如归得道:“——该吃饭了。”
霍恩几乎是一路泪奔离开了艾伦,冒着大雨跑到老杰克家里,特意从柜子里翻出来几瓶老杰克珍藏的朗姆酒,想壮壮怂胆。老杰克这几天在岛上还没有出海,见霍恩如此骚包的打扮和如此落魄的表情,对旁边那两个老婆一语中的得道:“思春了。”
然后他旁边那两个老婆理所当然得点头,特别是小时候调戏过霍恩的漂亮婶婶,名叫德妮芙,掩着胸口吃吃得笑着,是那么的灿烂。这两个女人一个给霍恩找老杰克的干衣服,一个拿着毛巾给他擦身上的雨水。
“冒着这么大雨发神经,肯定是开始想女人了。你们说会是谁呢?”
“列娜小姐呀,小艾伦呀,这还用猜吗……”
老杰克一脸不屑,语重心长得拍着霍恩的肩膀,道:“喜欢她就告诉她,这有什么难的,你小子太逊了,想当年,你大叔我……”
“快别教坏小孩子了,当年我和姐姐两个人睡觉,你都敢偷偷往我们床上爬……”
“你们说话注意点场合!人家小伙子腼腆,别臊着人家……哈哈哈……”这个奇怪的三口之家开始旁若无人得讨论,甚至争着吵着提前给他支了一些夫妻生活的技巧,对霍恩的尴尬视而不见。
霍恩逃离了老杰克的那个奇怪三口之家,回到药房的时候发现弗兰克竟然也在这里。
霍恩回想了一下,发现弗兰克这几天都出现了,以往他总是躲着霍恩,不与他见面,更不与他说话,见面就好像是仇人一般。霍恩一直到长大才明白,弗兰克其实讨厌的是他自己,讨厌像他自己那种被人看不起的人。
这几天弗兰克却总来法师塔,肯定是冲着艾伦来的。
霍恩心中的危机感顿时大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勇士,也不管弗兰克就在边上碍眼,直接而突兀得问道:“艾伦妹妹,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说完就后悔了,哪有这样表白的,一点情调都没有,还容易吓着人。
艾伦作为一个小药罐子,医术上面已经很成熟了,但也仅限于医术,听了霍恩奇怪的问话,她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还是随口道:“当然了,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
霍恩需要一个更准确的回答,略微有些支吾道:“我的意思是……”
弗兰克在一边冷笑一声,插话道:“艾伦,他的意思是说,他喜欢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从以前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老去,一辈子、一生一世。”
说完的一瞬间,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雷声滚滚。
艾伦立时如遭电击,手中的玻璃瓶“哐啷”掉在地上,她蓦然回过头来看着霍恩,檀口微张一脸的局促。
霍恩瞪着眼看着弗兰克,像是喉咙里钻进了一只蛤蟆般说不出话来。
弗兰克却一脸的平静,道:“这也是我正准备跟你说的,艾伦。”
十五岁的艾伦列娜因为太过特殊的病痛,从来都只专注于医术,情窦未开,还浑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被霍恩和弗兰克这般突兀得表白,一下子就傻子,感觉就像是遇到了男孩子跟她耍流氓。
“我……我……你……你们……”
艾伦期期艾艾一阵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小脸绷得极紧,这种感觉比自己发病时更加恶劣,她突然“哎呀”一声,转身掩面落荒而逃,一路上跌跌撞撞打翻了好几个药架子,瓶儿罐儿得摔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