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原就一直挂着苏眉娘,听香琴如此一说,心神不由得也随着抽了一抽,忙张口问道:“你是说,莫安之一直没再去过苏娘子那屋?”
她此时脸上已恢复了七八分,但因为一些缝合的创痕看着还很明显,所以面上的轻纱还一直蒙着没让摘。她这一下情切之中脱口惊问,倒忘了香琴隔着面纱,根本瞧不清楚她的唇形张合。别说瞧不清楚,便是真瞧见了,这丫头不懂唇语,又哪里看得懂她的意思?
所以那一头香琴还在自顾喜不自胜地一路往下说着:“奴婢早就说了,少爷一心将小姐当成心尖子疼着,又哪里会认真与小姐生那些不相干的嫌隙?小姐与少爷自小一起长大,小姐还不知道少爷是甚么性子?少爷又哪里会有小姐您想的那般小器?现在好了,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少爷小姐终于将这心结解了,终于又能如从前一般了。”
卫若子无语。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一边附和着香琴妹子的欣慰,娇羞地低浅地笑了几声,一边却是摸了纸笔飞快地写道:“想法子帮我去问一问,今年宫里头的国宴,有没有方公子的名。”
香琴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纸上字句的用意。这一惊惊得她顿时张大了口,差点就要痛心疾首地失声呼斥出来。好在她脑子反应还不慢,好歹还知道自家少爷仅在一屏之隔的另一头忙着公务,那可是万万惊扰不得的。她一把捂住自个的嘴,直着眼瞪了卫若子好一会儿,才凑近了过去,低低地急急地道:“小姐,你,你,你怎么……”
卫若子忙竖着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住了香琴余下未及出口的埋怨,还不忘继续在嘴里哼哼哈哈地娇羞着,手上却在纸上急速写道:“别乱想!你只管去打听清楚了,我自有分寸。”
香琴回头往屏风处张望了张望,嘴里配合着小姐,迭迭地殷勤地着继续欣慰明媚着:“小姐你躺着的这些日子,少爷没日没夜地守着,可没少焦心。您便是为了少爷,也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小姐你现在嘴里还苦不苦?奴婢这里还备了些如意糕,您拣着再吃几块罢……”她一边嘴里不停叨叨着,一边却是悄悄接过小姐手中的纸笔,匆匆划拉着写道:“小姐,您怎么还在念着方公子!您可真不能再犯傻啦!奴婢,绝不会答应小姐的!小姐叫奴婢做甚么都行,独方公子那里,奴婢再不能帮着您乱来啦!”
见区区一个“方公子”,就将人香琴小朋友的情绪激荡得如此昂扬,卫若子颇觉无奈。她只得伸手抢回纸笔,哄着她道:“别瞎操心。我叫你打听清楚了,是为了到时能避着他些。”
香琴咬着唇,犹疑地看着卫若子,小眼神儿在自家小姐面上不停地扫来扫去。俏脸蛋上摆着的,分明是满满当当彻彻底底的,“信你才怪”的表情。
卫若子更无奈了,举手做发誓状,非常诚恳地堆了一眼睛的“我向毛主席保证”的坚决态度,殷殷地回望了过去。
一番无声的对撞,香琴小朋友到底还是败退了下来。虽然仍是苦着小脸,一派忧心忡忡浑不放心的小样儿,但终是没能拗过自家小姐,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她起身将那几张字纸收了藏到袖中,端起手边的盘子向卫若子道:“小姐若是觉着这如意糕甜酥,那奴婢再多备些。明儿奴婢给小姐熬了药,再并着一齐送了来。小姐先歇着罢,奴婢这便先退了。”
她刚站起身,莫安之却是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香琴忙压低了头曲膝行礼,待领了少爷鼻腔中哼出来的那一声轻轻淡淡的“嗯”后,便直如刚脱了虎口的兔子一般,迅疾无比地溜走了。
小莫大人虽是告了假,但终归是皇帝老头倚为重用的肱骨心腹,一摊子的公务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卫若子刚从陈七的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些日子,莫安之倒真是不管不顾地丢开了所有事务,昼夜不歇地陪了她一段。待得卫若子脸上恢复的情形见好,他便也不得不将一些无法再拖的事,无法再推的人,尽数领回书房,隔在屏风那头,陆续地处理接见了。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去年自春始以降,一个屏前办公,一个屏后练字时的相处模式。
忆曾去岁结夏在即之时,中间似乎还曾穿插过一段无比美好而乌龙的互动来往……
想是今日事务颇为顺遂,莫安之刚刚才将一大摞文书签理妥当了,脸上虽还带着些乏意,神态却颇为轻松。他走到卫若子榻前,倚着她坐下,随意问道:“刚刚说甚么悄悄话呢?”
见他心情状似不错,且又问得这般地恰到好处。卫若子思付了一思付,便趁机撩开面纱张口说道:“正说你有好阵子没去看苏娘子了呢。说是不大好,也不知她身子到底怎样了?”
谁知这小子的脸却是说变就变的。刚刚还一脸的好声好色呢,一转脸的功夫,她这里囫囵话还没示意完,那丫的小俊脸却又瞬间黑沉了下来。只听他压着声音阴沉沉地说道:“先管好你自己的脸再说。一些不相干的人,哪来的那么多操心?”
好在卫若子向来从善如流惯了的,最是好说话。见他神情不对,便淡定地又转了话锋:“夫君不喜若儿过问,若儿不问便是了。”她瞧着莫安之的脸色像是缓了缓,到底还是有些不甘,便又张口说道:“其实照若儿说,夫君也太过小心了些。白日里碍着人多嘴杂的,夫君要守着若儿做幌子,那是没法子。但若儿觉着吧,夫君夜里尽可以放心去陪着苏娘子。我这身边就一个司砚,还是自己人,难不成夫君还怕她会乱嚼舌不成?”
她停了停,润了润唇,接着又道:“知道的会晓得夫君这是谨慎周全,是要防着一些不好的猜疑传了出去。但终究还是冷淡了些,怕容易寒了人家的心。人苏娘子这不是正病着呢吗?不瞒夫君说,这女人啊,就是这种时候才容易犯矫情。你别看着人家给你通情达理知情善意着,人家那是懂事,但心里总归是郁气的。”
见莫安之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一言不发地安静“听”着。但那一双眸子,却是显得愈发地冰寒起来。
卫若子脑子一绷,心头猛的一咯噔,暗道一声“要坏菜”。自己刚刚说忘了形,怕是将个大尾巴狼给装过头了。
唉,到底还是太唠叨了。这都哑巴了都,怎么还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呢?
心里忙着想要弥补弥补,便又眨巴了眼睛,杵了根食指压在下嘴唇上,可怜巴巴地睁大了眸子望着他:“若儿错了!若儿不该多事。”
莫安之不为所动,继续面无表情着,眸色依然深沉莫测。卫若子便又使劲眨巴着眼,弱弱地试探:“夫君不高兴了?呃……当若儿什么也没说,成不成?”
莫安之默默看了她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安静说道:“我不与你计较。你过来。”
卫若子弯长的睫毛急速地蒲扇了几下,黑眼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往他身畔挪了挪。
莫安之将她一把揽倒在自己怀中,然后捧了她的头,托着枕在自己小腹处仰面摆好,很是熟练地帮她摘了面纱,十指探开,开始在她脸上轻揉按压起来。
随着脸上指肚游弋间带起的气流浮动,原本隐在皮肉间的轻痒,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一阵舒适得让她昏然欲眠的揉压轻按。
卫若子惬意地轻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开始想要得寸进尺了。她探手触及身侧他的大腿,便伸出指尖在他腿上划拉起来:“是了,这里临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若儿的脸面既是大好了,今年宫里头的国宴,莫怕是推不掉了罢?”
她那里写完了好半晌,也没听到莫大人的一丝反应。正当她以为这丫会装没会到意,直接给无视了过去时,这丫却淡着声音慢慢答道:“年里头的宫宴,为夫已经帮娘子尽数推掉了。”
卫若子一惊,差点就蹦了起来。只是她此时正仰躺在莫安之身上,整个脑袋都被他操控在十指之间来回按摩着,哪里由得她乱动。便听得莫安之轻笑说道:“这才多久,便就把你憋坏了不成?现在连宫里这种最没意思的热闹,都忍不住要去凑了么?”
卫若子自动忽略掉他言语间的调侃,刚准备点头表达一下自己期望参与这种“最没意思的热闹”的热情,莫安之指下稍一用加力,便又将她脸蛋摆正了。只听他接着又道:“再忍些时日罢。脸上还有些浅痕尚未褪干净,你就不怕到时吓着了皇上,再治你个惊驾之罪?”
这话便是再没得商量的余地了。卫若子彻底地蔫耷了下来:尼玛,她真是闲得的,才去招人香琴妹子,白白累得人家瞎激昂了一通……
没办法,既然莫导演铁了心一定要往虐恋情长的戏路上拓展延深,卫若子这个被自动绑定的女一号,也只得乖乖地配合着莫导的剧情需要,一路与他扮着恩爱情笃如胶似膝,在人前继续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着。时日一长,这俩货的对手戏自然更是演得愈发地默契,愈发地得心应手起来。
还没待卫若子反应过来,她跟莫老板居然就这般在众人眼中亲亲我我蜜里调油地将这个年给过完了。待到她蓦然而惊时,她唯一来得及做的,便是在心中默默地吐了个槽:丫地,今年这个新年过得可真TM不惊不喜不知不觉不咸不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