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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骠骑将军府

将那驾被轻纱换了四壁的改装款马车停在街口,莫安之领着卫若子,沿着京都城那条著名的流晶河,一路慢行,观景散步。

流晶河绕京而行,这是流道中段,地势平缓,所以河面随着地势,安静得如同一面泛着粼光的晶镜一般。时有花舫游停,便有层层的水纹从河面上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时值初春,河畔的绿柳垂着一树树流苏般的翠色丝绦,随着空气中时而漾起的春风,张扬起舞,似一群婀娜着莲步,款款而行的少女,妖娆而妩媚。

此岸一侧是绵延相连的民居,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住宅,隔着时断时续的院墙,里头高低起伏的飞檐时不时从一片青树之中探出头脸,默默观察着幽静巷道上的这一对喁喁而行的男女。

“累了?”莫安之侧头看了一眼卫若子,见她面色微酡,额上见湿,显然走了这不短的一截道,已是有些乏了。

他也不待卫若子点头应是,径自扶着她到路旁一处横躺着的青石旁,然后解下身上披风铺在石上,这才瞧着她道:“坐这里歇会。”

卫若子一直静立在一旁默默地瞅着,眼睛里是微波轻漾的流水,是河面上低调奢丽的花舫,是河道两岸搔首弄姿的翠柳,是眼前这位丰姿翩翩温柔有加的浊世公子。她微眯了眼,忍不住叹:当初的苏大家,怕不就是被这丫这些细致入微的风流手段,哄得芳心错乱的吧?

可惜,她如今早已被这些人操练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如许风情,怕只能留给这抚面而过的春日暖风去咂摸细解。

卫若子大咧咧地坐了上去,然后下巴微扬,不掩目中疑惑,安静地看着他。

这丫今天特意抽了空,专门带她来到这里,自然不可能真是为了游春散心来了。她前后思量了很久,觉得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分外小心,想来应是没留什么口实落他眼中。这小子今日这出,究竟所为何来?

莫安之背手立在一旁,面向着对岸,看着那头一处门庭荒败的院落,轻声说道:“那里,就是当年的骠骑将军府。”

卫若子别了别头,顺着他的目光向对岸望了过去。

与这头相若,一排错落而站的垂柳往后,隔着一条不宽的街道,道旁便是安静的院墙府宅。正对着二人这处的彼岸那头,有两扇黯然的朱门,锁着一座破落的府宅。能看到那门上漆皮业已脱落大片,斑驳错错,残留的封条颓然无力地挂在上边,随着微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门前孤零零地杵着一头缺耳漏爪的石狮,与它相伴成对的另一个已不知被搬去了何处,黑糊糊的泥垢糊着底下的基座,远远看着,像是陈年愈结的伤痂。

卫若子将目光从那一片破败当中收了回来,移到一旁莫安之的脸上,收了目中的疑惑,眼睛里只余一片清静安宁。

心底深处,还有些微的黯然。

“小时候很喜欢在那石狮旁玩耍。记得有次因为不喜欢新请的先生,便带着师兄偷溜了出来。谁知刚踏出门,娘亲就从那头石狮子背后站了出来,拦在我俩面前。”

莫安之吐出一口长气,面容有些清冷:“娘亲笑吟吟说着‘带我一起玩呗’的样子,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来,如在眼前。正如她被刀斧手砍下头颅,那头颅一路滚到我脚边时,面上所带着的笑一般。”

“我娘,是个很爱笑的女人。”

莫安之从对岸收回了目光,回首看了一眼卫若子,冲她轻轻浅浅地笑了一笑,然后道:“她在台上被人砍下头颅那一刻,我便在台下看着。我那时就站在刑台之下,与那断头台只有十步之距,看得,真真切切。”

沉默了许久之后,莫安之轻轻开口:“那日,公孙府一门三族八百二十六口在午门斩首。公孙翼被凌迟割肉的前一日,他族中至亲八百二十六口实已先他一步,在午门被斩落了脑袋。那一日,他的妻妾、儿女、兄弟、族人,全被砍了个精光。”

莫安之抬头看了看天,春日的暖阳和睦而温柔,洒在皮肤上的感觉如情人的爱抚,“那日的天色也如今日一般晴朗。只是很奇怪,明明很晴朗的日光,偏偏就照得人心里直发冷。”

他停了片刻,忽然侧了侧头,温柔地冲卫若子笑了笑,如冬梅乍绽:“那一日,我娘从头到尾都在笑。被人从囚车里赶下来时她在笑,被人推搡着押上刑台时她在笑,被人粗狠地拽拖到虎头铡前时她在笑,被人一脚踢断腿骨被迫跪在人群面前时她也在笑。她被刽子手一刀砍下头颅,那头颅一路咕噜着滚到我脚边时,她还在笑。”

“那日围观的百姓很多,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挤在我身侧周围,全是人。那么多人,可她偏偏就能在那人海当中找寻到我。她的头颅从虎头铡下滚落,一路不停,直到我的脚跟前,仰面停下。那么多人,她偏偏就在我脚边停了下来,那面上的眸子便恰恰朝上而望,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她看到了我,虽只是个头颅,她仍认出了我。她望着我,极慈爱地笑了笑。”

“这世上,你定见不到那般美丽的笑容。”莫安之的眼神有点恍惚,目光穿透了他面前的卫若子,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行刑现场,似乎正与那头颅上的美丽笑容低头对视。

但这恍惚只一刹,卫若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其中的悲伤,这个男人的眼中脸上,倏忽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面无表情的俊逸。

卫若子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副冥冥中常在她潜意识当中闪过的画面:高高的行刑台上,密密麻麻地跪着无数男女老少,衣衫褴褛,神情凄惨。台下人头涌动,同样的男女老少似蚂蚁般铺散开来,众百姓一脸兴奋期盼。然后头绑红布带的彪形大汉似那健美先生般雄赳赳气昂昂地扛把鬼头大刀行将出来,从台上一群神情惶恐的人犯当中,连拖带拽地推出了一名美丽妇人,粗暴地将她推到虎头铡前,一脚将她踢跪在地上。

接着,大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弧线迎着日光,带着力与光交相互辉的美感,“咔嚓”一声,一个圆形物体骨碌碌地从台上欢跳着往台下黑麻麻的人群当中一路滚去。圆形物体上的美丽眸子睁得大大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中一个黑衣男童,那男童头上斗笠压得低低地,被人群推来挤去。圆形头颅连蹦带跳地滚到男童面前,骤然停住,美目一扇,嫣然一笑。

卫若子忍不住全身一抖,一股寒意自心底深处腾起,在全身蔓延。

她垂低了头,不忍看他现在的平静。

阳光有些刺眼,洒在身上时,确实如他刚刚所说,照得人心里,有些发冷。

莫安之又看回了对岸,目光停在那只孤寂冷漠的石狮身上,“被忠伯救出将军府之时,尚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直到被官兵迫得无处可藏,终被忠伯领着藏到观刑的人群之中。”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略显破碎的笑:“初初本是极难过极害怕的。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地,被人砍下头颅……大哥,二哥,四哥,六弟,叔叔伯伯,还有三姐,七妹……他们有些滚远了,有些就停在我近处。”

莫安之闭上眼,声音隐隐发颤:“那些脑袋上的眼睛,一个个全睁得圆圆地,全在看着我,有恐惧的,有懵懂的,有不甘的,有不愤的,似乎全在质问我:你的头颅原也该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滚落的,为何独独逃了你一个?老天爷让你逃出来,你该做些甚么?该做些甚么?”

这话音里蕴着的滔天恨意将卫若子压抑得不能呼吸,偏偏莫安之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这种极度的恨与极度的平静,让卫若子感觉有些不真实。她想起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第一次面对着这个男人时,他身上散发着的,也是这种压抑在平静底下的恨。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才无比地令人生惧。

这是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她怕这个男人,一直都怕。

……

……

莫安之低下头,看着脚底杂草间一朵米粒般大小的白色野花,在一片浓郁的绿色当中倔然而立,迎风招展。正如青石上坐着的那个面容平静,眸色深黯的女子,即便是陷身在怎样格格不入重重危机的环境当中,仍自奋力挣扎,倔强而顽强地想要挣脱出去。

一如当年的自己。

“这是我欠着公孙的,不管我是不是公孙翼的儿子,都该我来还。”莫安之看着卫若子,平静说道。

卫若子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飘摇在河面缓缓移动着的花舫上,心里却在紧张地思量着。这丫今日既是特意来演苦情的,自己若是太不给面子,确实有些辜负了他一番苦心,也难保这丫不会一个没忍住,再来个恼羞成怒什么的。

现在可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可问题是:妈蛋,这丫今天抽的,究竟是哪门子风?

她到底是该装出一脸的慈悲慈祥,扮得道高僧莫测高深地同丫说“孩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好呢?还是该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拉着丫大手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地劝他一些诸于“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有仇不报非君子。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之类的话才好呢?

又或者做小鸟依人千依百顺状,坚定无比地表立场竖红心,做死地声明自己绝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他们对你不起。夫君无论杀多少人填命,若儿都百分百无条件支持你,挺你到底!”

还是直接扑入他怀中,娇柔无力泫然饮泣地秀同情“夫君,你受苦了……”然后啥也不说一路嘤咛到底?

莫老板想要的,究竟是哪一款?卫若子肚子里的肠子都快纠结成一朵花形别致的菊花了。

琢磨许久,她终于抬起了头,迎着他的目光,樱唇轻启:“其实,夫君大可不必同若儿说这么多。”

莫安之抿着嘴,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卫若子咂了咂嘴,一脸的纯良:“夫君放心罢,夫君的苦,若儿都理会得。”

莫安之继续不说话。只是胸口处略见起伏,颇为厉害。

卫若子掂了掂,吞了吞口水,继续:“夫君想要若儿怎么做?”

莫安之眯着眼看着她,嘴角却是慢慢往下绷了下去:“若儿,你是真不懂,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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