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朋友聚在一起,话题转到书上。一个朋友口若悬河,有点显示知识渊博的意思:
“我以为外国小说,雨果的《高老头》,塞万提斯的《斯巴达克斯》,中国小说,柔石的《包氏父子》,看着还有点意思……”
其他朋友轰然笑了。是有点好笑,短短的几句话竟然破绽百出,作者和作品张冠李戴,不是一个“朝代”的,甚至同时出场了,这样“渊博”的知识难道还不好笑吗?
然而,记得就是这位朋友,有一次在他家里指着整整齐齐一大书柜的书对我说:“怎么样,还算有点‘书香气’吧?”
这个朋友实际上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买书的目的是什么呢?
话剧《千万不要忘记》有一个情节:玉娟的姐夫要到少纯家来做客,因为姐夫是个曾经出过国的工程师,玉娟和姚母觉得贵客临门,不得怠慢,急忙收拾起房间来。玉娟还让母亲把自己的小学课本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摆在书架上,因为她觉得:“人家姐夫是个出国工程师,到咱们家来,看咱们家连书都没有几本,那多不好哇。”
人们看到这里都会心地笑了。为什么笑呢?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她把书当成装潢门面的“小摆设”,本是俗不可耐,此刻却冒充高雅。
书,对于有成就的人来说,是他们的工具,而绝不是他们的摆设。马克思拥有许多部书,整整放了好几个大书柜。但是他从来没有时间考虑一下他的书怎样摆放才“美”,他的书完全是根据需要放的。这样不免显得有点零乱,但是马克思却可以随手抽出他所需要的书。鲁迅先生也是这样。他酷爱买书,拥有很多的书,但是,鲁迅最反感“小摆设”。在白色恐怖下,鲁迅为了转移方便,做了几个书箱式的书柜。那样子,不仅注重陈设的家庭主妇看不上眼,就是一般人恐怕也不屑一顾。但是,鲁迅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用书来炫耀自己的风雅和博学。
一个青年,把正常生活节余下来的钱用于买书,这是很可贵的。但是,书的价值在于看。如果不看,何必为此浪费钱财呢!十月革命以前,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舒申斯克村的列宁,曾经写信给住在莫斯科的姐姐说:“我总是想利用莫斯科图书馆,在这方面你们有些什么头绪了吗?也就是说,有没有在哪个公共图书馆找到门路?问题是这样,如果能借出两个月(像在圣彼得堡那样,像自由经济学会图书馆那样),那么把借来的书当印刷品寄来,花钱并不多(每一俄斤十六戈比,[可以寄四俄斤=六十四戈比],挂号费七戈比);花一些邮费,可以看许多书,我觉得这比花很多的钱买不多的书要上算一些。”我想,列宁在这里绝没有不赞成买书的意思,但是列宁认为,花不多的钱,看更多的书“要上算一些”。强调的完全是看书。而只有通过看,才能把书真正为己所有,使它变成一层层台阶,送我们登上成就的大厦。马克思称赞恩格斯的头脑是“百科全书”,别人亦称马克思的头脑“就像停在军港里升火待发的一艘军舰,准备一接到通知就开往任何思想的海洋。”他们所以能够这样,就在于他们真正成了书的主人。
有的青年朋友或许会说:“我买书不见得非得现在看,将来我会看的呀!”
现在看、将来看都是可以的,不是说,买了一本书,就必须马上读完了它。实事求是地讲,生活中倒是常常有这样的事,借来的一本书要比自己买来的一本书看得快,因为借书到时要还,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买的书属自己所有了,什么时间看都可以,比较方便,这也正是藏书的意义所在。
但是,我以为绝不可以此作为自己不看书的借口。我的那位朋友,当时也曾夸口将来“要好好地看”,可是实践证明,他至今也没有看。当然,现实生活中的确有藏书成癖的藏书家。但称得起“藏书家”的,必是笃志嗜学、知识渊博的人。如果腹中空空,买书只是为了充风雅,又自诩为“藏书家”,岂不要被人耻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