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马镇唱大戏。方圆几十里的商贾皆聚于此,不为经商,而是豪赌。
赌局设在新荣酒家,赌具很简单,两只大碗,三个色子。庄家将色子置于碗中,两碗一扣,上下左右摇晃一番,然后将两碗扣着平放在桌上。此间赌者开始压点数,而赌金自然是多压多得,少压少得。待两碗分开,色子点数呈现,压中点数者为胜。
虽然赌具简单,但大多数赌者把握不得其要领,输得一塌糊涂。唯有一人胜率最高,他就是远近闻名的许三爷。许三爷出门赌博总是带一个随从,随从肩披钱褡,只为收钱,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这一日,许三爷连续压中七庄,赢的钱已经把身后的随从家宝压得锅了腰。这时一个伙计走进来,俯在许三爷耳边低语了几句。许三爷听罢双手抱拳道:“各位,家中贱内临产,暂时作别,明日再聚如何?”几个输了钱的赌家却不答应,言说许三爷赢了钱要逃局。许三爷没办法,侧身交代了身后的家宝几句,家宝放下钱褡转身匆匆离开了。许三爷原地未动继续赌,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运气,屡压不中,最后把赢来的钱都输了,这一天的赌局才算结束。
许三爷匆匆回家,进了家门见家中平静如初,突然心慌起来。疾步去东房,见太太正挺着大肚子在屋里静坐,又转身出来问家人见了家宝没有。人人摇头。许三爷一拍大腿,跌坐在台阶上。
第二天,许三爷花钱雇人四处打探家宝的消息。寻了三日,没有任何消息。第四日晨,许三爷突然在门上发现了一封信,是用红缨飞镖钉在门上的。许三爷拆下信细读,读罢,满脸凝重,转身回屋,闭门不出。
直至晌午,许三爷出门宣布,家宝已经遇难,是被土匪所害。吩咐管家拿二百块大洋给家宝的爹娘送去,抚慰二位老人。
许三爷从此戒赌。
一时间,许三爷因随从家宝之死而戒赌成为美谈。方圆几十里,听说此事者,无不赞扬许三爷仁义厚道……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来发生了太多的动荡,先是军阀混战,后来是日本鬼子入侵,老百姓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已经年逾古稀的许三爷望着豪宅深院和一家老小整日唉声叹气。
那一日,突然一支军队停在许三爷的门前,一位将领模样的人要求见许三爷。家丁禀告给许三爷,许三爷急忙相见,待将领走进客厅,面见许三爷,许三爷突然面如土灰,身体摇晃了两下,瘫坐在椅子上。良久,许三爷才缓过神来,满脸羞愧向来人乞求道,家宝,我知道你是来寻仇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放过我一家老小,他们都是无辜的。
家宝哼了一声,道:“你说错了,我是来报恩的。我要感谢你当初没有拿钱把我从土匪手里赎出来,否则,我也混不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三爷满脸羞愧,低头不语。
“说起来还真叫我寒心,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竟然连一千块大洋的赎金都舍不得给我花,而我帮你赢来的钱岂止是一千块?当时,我落在土匪手里的时候,我是那么自信,我不相信你会舍弃我,因为你是离不开我的,更准确地说,你离不开我的耳朵。只有我的耳朵才能听出庄家摇出的点数!——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真就那么绝情!”家宝口中咯咯作响。
许三爷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要是把我赎回来,也许我现在还是个奴才,所以我要谢谢你。我们的柳子被张大帅收编了,我现在是正规军,排长!”家宝说着用右手拍了拍腰间的枪套。
许三爷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你要怎么谢我?
家宝冲门外吩咐一声:抬上来!随即两个士兵抬进一面牌匾来。家宝指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念道——拥军典范!然后大喝一声,帮许三爷把匾挂在门楼上!
待牌匾挂起,家宝搀着许三爷来到门楼前抬头观望。四个金黄的大字,闪闪放光。家宝指着牌匾道:“就这,能让您老万古流芳!如今张大帅要对日本人开战,正筹集军饷,您如果能捐资,可谓功德无量!”
许三爷眼望着四个大字,一种复杂的表情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徘徊。许久,他长叹一声,冲东房喊了一声:“得宝,出来!”
话音刚落,从东房走出一位英俊少年。
家宝疑惑地盯着许三爷。许三爷指着少年说:“他是我所有家产的唯一继承人,你把他连同我的积蓄都带走吧。”
……
1949年,一位将军悄然寻回许府,门楼上“拥军典范”的牌匾仍然完好无损。将军矗立在门口,望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百感交集。不觉间,他胸前的军功章同门楼上四个大字相映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