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叔小时候厌烦读书,小学没念完就辍学在家,整天游手好闲,调皮捣蛋。今天用麻袋堵了人家烟筒,明天用弹弓射死人家的小鸡,弄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
我爷爷死得早,奶奶又操持着一大家子的事务,便忽略了对三叔的管束。时间一长,再想管,却管不住了。奶奶整天唉声叹气。
没过几年,三叔到了订婚的年龄,可是他名声不好,连个媒人也找不上。奶奶到处求人给三叔说媒,却终究没有如愿。六十一岁那年,奶奶眼瞪着三叔离开了人世。那一年,三叔二十八岁,奶奶一去世,家事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三叔闲散惯了,操持家事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头绪,家道渐渐衰落。再过了两年,三叔三十岁挂零,婚事仍没个着落,便成了地地道道的光棍汉。
光棍的日子过得艰难,三叔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把日子混得支离破碎。
没想到,三叔四十二岁那年,命运出现了转机。
那一年夏天,大旱,地里的玉米秧像病鸡脖子似的,蔫头耷拉脑,眼瞅着就不行了。傍晚,人们吃口不香不臭的饭,便聚到村中间的老核桃树下,默默地想心事。三叔也在其中。要是往日,人们早拿三叔说笑了,可这段日子,人们都没了精神头。三叔就是在这样的某一个晚上,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那天晚上,天出奇地闷热,老核桃树下的老爷们都光着膀子。三叔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回雨可不远了。人们听见了三叔的话,却没人回应,在人们的心里,三叔又是在乱放炮,烦躁的人们已经无暇去嘲弄或奚落三叔了。
人们想起我三叔的话是在第二天下午,一场倾盆大雨酣畅淋漓地下过之后。人们难掩内心的兴奋,陡然想起我三叔昨晚的话,禁不住啧啧道,还真叫老三蒙上了呢!再见到我三叔,人们便饶有兴致地耍笑三叔一番,说是那晚三叔后背是流了汗的,因为据说,大雨到来之前,王八壳上要流汗。我三叔倒也不在乎做不做王八,用那些人的话说,他光棍儿一条想做也做不成啊。
然而,人们脸上的笑容只保留了七八天,火辣辣的太阳很快又把玉米秧烤蔫了。于是,老核桃树下的傍晚又是愁眉苦脸。
起初的时候,还有人跟三叔戏耍几句——老三,后背湿了没?我三叔低头不语。那人便也没了兴趣。
终于又有一天傍晚,三叔一边搓着膀子上的汗泥,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回雨可快了。似乎有人听见,又似乎没有。
令人惊奇的是,第二天中午,大雨如期而至。这一回,人们见到我三叔不再耍笑,眼睛里分明有了另外的东西。
那一年,因为三叔的三次准确预测,老天在玉米生长最关键的时候下了三场透雨,人们才没有挨饿。这是后来村里人总结出来的。
于是,仍然在老核桃树下,有人指着女人的大肚子问三叔,是男是女呢?
起初,三叔不好意思地直摇头,那人便急了,嗔怪三叔端架子,三叔无奈,便胡乱地说道,男的。
要命的是,一个月后,那女人真的生了个胖小子。女人的丈夫高兴坏了,恨不得给三叔磕两个响头,好像没有三叔的预测,他女人就会给他生个丫头片子似的。
于是,又有人来问三叔,今年收高粱还是玉米?来年猪崽儿价钱行不?腊月嫁女儿顺当不?……
庆幸的是三叔的预测准确率非常高,即使偶尔有个失误,人们也给予他充分的理解,老虎不是还有打盹地时候么?渐渐地,三叔在村里的角色发生了变化,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先把三叔请去,好酒好菜伺候着,待三叔预测一番,然后再办,定然顺当圆满。
从此,三叔稀里糊涂地过上了好日子,吃喝不愁,人前人后还挺直了腰板。可三叔却经常酒醉后,晚上偷偷地在被窝里抹眼泪。
三叔五十八岁那年,病入膏肓。有人俯在三叔的耳边问,咋样?三叔没有吱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然他拒绝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预测。可三叔又时时闭不上眼睛,就又有人问三叔,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三叔昏花的双眼透过玻璃窗凝望着苍天,使出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两个字——谢谢!然后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