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绾兮披了件蜜合色金云纹比甲独立窗前,葳蕤生光。
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肚子上,嘴角又是一抹深深地笑痕。肚子里那个小玩意儿,前些天还闹着,这几日越发安静了。绾兮独自一人时,总能感觉到和腹中胎儿间微弱的联系。这世上,怕是没什么能比一个母亲感受到自己孩子在腹中闹腾得欢实,亦或是平静的呼吸更幸福的事了。
天应身边的小厮特意来报了信,说是世子被圣上召进了宫,估计要在宫里歇下了。
鹂儿进内室回了绾兮,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世子爷经常被圣上留在宫中?”绾兮语气焦灼,化不开浓浓的担忧。在她看来,忽然被留在宫中,定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不过世子爷享受的这份殊荣,是独一份儿的。连咱们王爷都没有这种待遇。”鹂儿说完吐吐舌头,这么僭越的话,实在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殊荣?是哪边起了战事,还是···绾兮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出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不必担心,这会子四下太平,哪里有什么战事。我看是为了老夫人过寿的事。”鹂儿实在不能理解绾兮所心所想,不过是被留宿宫中,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有何担忧。
绾兮还是觉得不对,若是老夫人过寿的事,留在宫里商量的应该是王爷。
鹂儿收拾了天应换洗的衣服,绾兮又交代了她一些要紧话让小厮带进宫。心中却惶惶不安,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
绾兮讶然,仿佛圣上赐予的殊荣与她无关,仿佛圣上此刻对天应的荣宠是祸事一桩。连下人都知道是幸事,绾兮却还是不安。
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在见到那小厮的时候,变得更甚。
绾兮隔着窗户,见这小厮眼生。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是在打探什么,尤其让人生厌。
鹂儿将包袱递给他的那刻,绾兮注意到小厮的眼睛透出药精捧食时的精光!对,鼠目!天应怎么会让这么一个形同鼠辈之人,在身边伺候?
“鹂儿,叫他进来。”绾兮及时制止了鹂儿,方才她交代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走吧,世子妃要找你问话。”鹂儿虽疑惑,仍带着他进了屋子。
进门之前,那小厮谄笑着塞给鹂儿一个荷包。鹂儿捏了捏,里面还有些分量。
小厮一进门,头也不抬,就跪下行了个大礼,随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吓得鹂儿一个激灵。
“你这是作甚?”
“小的是圣上身边神机营的人。圣上交代,若骗不过世子妃,就如实相告。”小厮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神机营多能人异士,小厮獐头鼠目,也不奇怪。
“你起来吧,既是圣上的人,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了。”绾兮瞥见他腰间的赭黄色牌子,有些失望。
圣上身边的人?
莫非是圣上龙体不大好?
绾兮无暇多想,只觉得头痛。圣上究竟何意?摆明了不许她过问!
许是太累了吧,才会多心。命鹂儿打发他下去,绾兮躺在床上小憩片刻。
前两日绾兮还跟流心忙着府里家事,天一沉就昏昏欲睡。也不知是累着了还是怎么,这几日肚子里安静得很。绾兮总心神不宁,也说不出什么。
只道她是忙累了,流心就接过了她手头上的所有杂事,让她好好歇两天,准备寿礼。
离老夫人生辰还有两天。
照着节日的规矩,府里的爆竹礼炮就已经开始争奇斗妍了。
白日里图个热闹,到了夜间才叫好看。圣上钦赐的几抬“九龙入海”“星光漫天”“美人迟暮”的烟花,成了这几日的重头戏。府里定下的戏班子也连着唱了三天了,到底没有焰火吸引人。
礼亲王府每晚燃放烟花之前,就有一大帮小孩子蹲在门外,眼巴巴地守着。
三四个小厮将铁皮箱子抬进园子里,剥了一侧的铁皮,扯出一根粗黑的绳子点了,“哔哔”地随着绳子燃起一小团挑动的火苗。顷刻,小火苗就一路窜到尾,在底下留下一条焦黑的印子。火苗刚碰到剥了皮的箱子,就嗵地一声炸开,突突突往外直冒火星子。强烈地气浪和星火猛地借力窜上天,在白星黑底的天上再次炸开。
啪啪啪几声之后,无序的金色烟火排列出龙的形状。驰骋长空,宛若活物。巨龙身侧还有八条小蛇一般的小龙,簇拥着巨龙。几息之后,金色的巨龙开始慢慢俯身向下,犹若在海中翻滚,再抬首望去,宽阔的龙尾亦潜进一片暮色中,不见身影。
人人都说烟花易冷,这般璀璨又这般短暂,才彰显了造物主的公平吧。睡梦中的绾兮透过内室的窗户,遥望着被辉映地如此明亮的夜空,心思沉寂。她很快就入定了,开始驱使魂力。
修炼最忌杂事纷扰,自打她掌管了部分家事之后,修炼早已放了大半。只在这样夜深的时候,独自修炼心性。纵是这般,修炼也已经近乎凝滞了。
绾兮发现她平白凝成了一个气旋,平白吸收了许多魂力,却无法再提升一星半点。
但凡修炼,外因永远是最不打紧的。内外既要兼修,又要在适当的时候略有偏颇。她现在根基尚浅,又有着身孕。只能放弃外修,着重内修。这样做好处还是极大的,基础不扎实,就意味着没突破一阶就多一层弊病。修为浅时可能尚不觉得,待到修为高深了,弊病也已经积少成多之时,就会止步不前,空留遗恨。
绾兮努力说服自己,先从内修开始。
她哪里知道,自己吸收的那些魂力,早已经被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中饱私囊了。他这几日乖巧,乃是吸收了太多魂力无法消耗的缘故。
绾兮的眼睛不离焰火,灿若星辰。
小厮们再抬出的,是个合抱粗的滚筒。也依样点燃,噼噼啪啪一阵响,星星点点的火焰这才術地延展开,扑向空中。本就众星悬卧的夜空,忽的被点亮。散开一大束如星斗一般银色焰火,将夜空包住。几息之后,焰火急速坠落,如同下了星雨一般,而后消失无影。
“星光漫天”果然很美,如夏日里的一阵清风,抚上绾兮心头。
欲成大道,何须成龙,化身这漫天繁星,岂不更美?
吐纳之间,绾兮放下了心中一丝执念。周身的魂力在运行一周天之后,轰然散去。
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一阵急雨,啪嗒啪嗒跌落在地面上湖面上,支离破碎。雨越来越急,从三三两两到蜂拥而至,到处都是一汪一汪的积水。
苏妈妈的高底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得襦裙上尽是泥浆。没人注意到她,没人注意到病榻上咳得厉害的王妃。大家都很累,睡了昏昏沉沉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