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的父亲尴尬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看不见父亲的眼睛，却听他缓而坚定地说：“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带回来，他的母亲死了，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够单身生存下去？”
母亲索性用后背对着父亲。
父亲默默地叹气，又说：“这是我年少时犯的错，孩子却是没有错的。”
——他只不过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母亲冷冷地笑了起来。
父亲却已经从门扉处走出来，下了楼。
这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他完全可以从父亲的这只言片语中探得一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当父亲经过开满合欢花的小径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自己驾车。
他从车库里随意地开出一款凯迪拉克，尾随在父亲的黑色宾士之后，从象征着身份的宝山湾，一路跟踪到了一处狭窄的小巷。
虽然还是白天，然，小巷的肮脏墙壁却令人无端地生出一种阴冷的感觉。
父亲弃车步行，他在车窗内一直注视着父亲在一家低矮的棚房前驻足，沉默良久，才去敲门。
门开了，但只是一瞬间，里面却突然泼出了一盆脏水。
污秽的水渍在父亲笔挺的西装上烙刻着狼狈的痕迹。
然，父亲却只是低着头，向门里的人恳求着什么，随后进了棚旁。
如此姿态低下，令他不禁生出一种奇异的厌恶。
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地走入小巷。
意外的，门是虚掩着的，门口堆放着高高的杂物，站在那里，隐约地可见棚房极其狭小，不过只有十几平方米，也只开了一扇四格小窗，然，窗户却是紧闭着的，在天花板处潦草地拉了一根电线，垂着一盏暗黄的灯。
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震惊于这棚房的简陋。
虽然生于大富之家，但老爷子也让他到社会去历练过，他不是不了解这个社会的底层生活，可……
光线极是昏暗，在房间的中央，父亲的面前，却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如一朵皎洁的荷花，与这陋室格格不入。
少年白皙清秀，体型纤美，眼睛细长，身上有掩不住的一种柔弱的美。
这一切，活脱脱是父亲年少时的翻版。
然，柔美的少年说话的语气却是那般不顾一切的暴烈：“你还来干什么？是想来看被抛弃了的可怜女子是如何默默地忍耐着世俗的白眼，艰难地抚养着孩子，又是怎样地因为投入真感情，终日抑郁，以至于哭瞎了双眼，最后悲惨地死于车祸吗？”
循着微弱的光线，他忽然看到了柔美的少年手肘上挽着的白花，以及供奉在狭小的棚房中的灵位。
很明显，父亲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是垂着头，喃喃地说：“我……”
柔美的少年却又突然冷冷地接着说：“你！你还想看一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是如何地生存下来的吗？”
少年踱到唯一的四格窗户旁，忽然“哗”的一声抽开了窗栓，那蒙积了尘埃的窗户便全开了，风中便立刻传来了一种像是动物腐烂了的极其难闻的臭味。
饶是强自压制，父亲还是禁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柔美的少年诡异地一笑，“这条小巷的后面是一个垃圾堆哦。一年中总会有一个季节，天气闷热，令这间棚房变成鸽子笼，那时候，夜里睡觉总是要开这窗的，因为……闷热的感觉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如果会死，我和妈妈还是觉得臭死比较好一些。”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他疾步向前，握住少年的手腕，哀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抵得过我们这十年来过的日子?”少年嘲讽地一笑，手腕粗暴地从父亲的呵护中抽出，像是沾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用衣袖使劲地擦，擦得手腕处的肌肤都脱了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