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门前的道场四周,早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场内均匀铺撒的熟石灰上,绘满了龙蛇乱舞的道符,道符上墨色正香。道场东侧摆放一张做法桌案,围一层绣着八卦的杏黄绸布,桌上古铜香炉里信香早已燃起,香烟氤氲在道场上空。道场正中搭起一座三丈高的木台,木台下面严严实实摆满了干木柴火。
离斯真人吩咐得力道童仔细安排驱邪事宜,便将马然与王寰喊至近前,从身边另一道童手里取过两只杏黄布囊交给两人,仔细面授机宜。马然两人一字也不漏过,将离斯真人的嘱咐记在心里,此时离斯真人从怀里取出两道金甲力士符,让人仔细贴在两人背心之上。
眼见日头快到正午的时候,四位道童一人各牵两只健壮黑犬在道场东南西北四方站定,那黑犬只只毛光油亮,精神抖索。八只黑犬各自戏耍,有摇头摆尾的,有尖着鼻子在石灰上乱嗅一通的,更有一只老狗竟翘起一只后腿,射出一条水箭来,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哄笑。
马然,王寰则紧跟着离斯真人,缓缓来到法案之前,双手合一,学着离斯真人往正南方向恭敬施礼。礼罢,离斯真人面向场内,从怀里掏出一只纯金做的小铃来,右手举起,缓缓摇动,众人心知真人即将除邪了,顿时安静下来。
马然从未听过如此奇妙铃声,它不徐不疾的传到马然耳里,马然的胸腔不自觉的随着那股极难言语的音律节奏一呼一吸,顿时心清神静,再无杂念。周遭众人的心也静了下来,便连四方黑犬亦端坐安静起来。
四位王家健仆随着道童将王家两位少爷抬入场中安置,老王荣则双手托着一只木盘,小心翼翼来的场中木台下方,颤颤巍巍爬上木台,将木盘放在上面。
马然眼见木盘上分明摆着一只四尺见方的木匣子,心想:这必是那桃木匣子,此次祸事之首了。桃木匣子上雕着寻常花纹,置放在木台之上,显是要在法事当中将其彻底烧毁了。
离斯真人施完辟邪清心咒,放下金铃,右手拾起案上一道金色符纸,放到信香上方,双唇微震轻念起口诀来。待到金色符纸无火自燃,真人一放,残火便连着灰烬撒到场上。一道金光耀入真人的天眼,地上画符上的墨色顿时泛起道道金纹,端的是符法无边,而周遭众人,肉眼凡胎,惘然无觉。
马然见离斯真人又取起一对杏黄道符,修长的手指在道符上迅速比划,双手一扬,道符便扔到空中,一股风吹起,那道符竟向落叶一般向王氏兄弟缓缓飘落过去。
周遭原本端坐的黑犬,逐个站起,烦躁起来。众人眼见道符快落到王氏兄弟身上,一颗心似提到嗓眼一般,不知下面会有何事,李世民亦不由自主右手按向腰间,才知道宝剑已做了马然两人的贺仪。
一股沉闷且凄厉的吼叫声,从王氏兄弟身上发出,道符化作两道火光落到两人身上,似烈火焚身般,让两人痛苦挣扎。原先惨白无力的双手,顿时抓成嶙峋的鹰爪。四方黑犬就如碰到恶人一般,既汪汪狂吠,又不断试图向后方人群里挤去,而四位道童则牢牢拉住绳子,黑犬不能动分毫,周遭惊呼声起。
两人胸口一股黑气冲将出来,地上金色画符顿汇作一道金网,将黑气牢牢锁住,两股黑气左冲右突,破不开去。离斯真人天眼如炬,早看出两团黑气的邪异来历,原是两只积年恶鬼。两股黑气见冲突无功,倏地折返二少体内。离斯真人暗道一声:“是了!”忙催起桃木剑。
马然两人见离斯真人舞起桃木剑来,身手甚是矫健,知是真人开始施法了,于是依着真人嘱咐,小心拿好布囊,仔细盯紧王氏兄弟两人。
只见王家二少弹身而起,径直向离斯真人而去。王大少因中邪最久,面色最是可怖,不似二少脸上还留有几两肉,他高耸的颧骨上方,深凹双眼仿佛冒着寒气,一副鹰爪恨不得立时赶到前方,将法台那边的离斯真人撕碎。
马然,王寰忙跳将出来,迎向两少。只见王寰径向大少拦去,王寰壮起胆来,一声大喝:“大哥回魂”,右手从杏黄布囊里抓出一把新鲜糯米,撒到王大少脸上。王大少的鬼脸碰到糯米似是吃痛不已,在王寰跟前停住,王寰又是一声:“大哥回魂!”王大少神智似还有一丝清明,听到妹子王寰的连声疾呼,竟愣在一处。
比起王寰,马然境遇实在苦不堪言,王老二跟着便宜妹夫素未谋面,任凭马然怎样喊:“二哥回魂,二哥回魂!”都无动于衷,最后马然嘶哑喊出:“我是你的妹夫!”也是无用,反而那一把把新鲜糯米撒到王老二脸上,更激起王老二的恶性,步子迈的越发快了。
那离斯真人宛不知情,兀自舞动桃木剑,越舞越快,剑风做起。此时一名道童,远远把一支火把扔到场中高台之下,堆积其下的木柴顿时便着了。
王老二似感受到什么连声嘶叫,王家大少竟也转移路线,往马然那一路过去,马然步步后退,快被逼到法案之前,他再不喊叫王老二,脑力飞速转到,寻找对策,唯盼离斯真人施法快点结束。
王寰见两位哥哥齐齐扑到马然那一路,忙冲向马然,希图自己能助马然缓住两位哥哥一刻。周遭道童见状,早就示意帮手屠狗。从龙门镇请来的四位屠夫,从腰间抽出雪亮的牛刀,不顾黑犬呜呜嘶鸣,引刀一快,八只狗头骨碌掉地,一腔热血喷撒入早就准备好的木盆里。
王寰因心急如焚,急于赶到马然那里,不防脚下踩空,竟倒在马然与两位哥哥当中。
这时,离斯真人一声暴喝:“火成三味,驱邪伏魔!”一道血箭自离斯真人嘴里射向场中正在燃烧的火堆,那火顿时旺了五分。迷障了的王家兄弟哪会注意到脚前的小妹,反而这火惹得他们更加暴躁,竟向法案扑了过来。
马然背倚法案,再无退路,又见王寰危急,顿时恶从胆边生,将心一横,甩掉杏黄布囊,背心的金甲力士符已然生效,让马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浑厚力气。他使出平日少林童子功的手段,一招童子伏虎,便向两王扑去。
三人顿时倒做一团,两王冰冷的双爪,生生抓向马然背心,马然一阵作痛,背上升起丝丝凉意,马然心知出血了,便做了拼命的决心,双手死死扣住王氏兄弟的脖子,不顾其他。
僵持间,四盆狗血从天而降。马然三人顿时狗血淋头,面目全非。那狗血如大旱中的甘霖一般,浇的王氏兄弟恶力顿减。马然借势翻起身子,将两王挤在一起,重重坐在身下。
这时,那边离斯真人随着最后一句口诀念完,彻底完成驱邪法事。王氏兄弟顿时失力,烂泥一般趴在马然身下不再动弹。
高台上下的火越烧越旺,只听噼啪一声,支撑高台的一根木柱被烧断,顿时高台斜向一侧,台上的木匣被甩了开来,向马然砸去,人群中发出一声女人尖叫:“当心!”
马然满脸狗血,双眼模糊,仅能隐约望见一物向自己砸来,便抬手一挡。那物一着手,马然感到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温热从手心涌入全身,那感觉是极其舒服的,就像全身泡在芙蓉客栈的温水木桶里一般。方才的紧张化作无限疲惫向马然袭来,他手握木匣,一下便倒在狗血里甜睡过去……
王家众仆忙将马然三人从场中拖了出来,一旁王寰也爬起身来。离斯真人施法过后甚是疲累,强自撑起天眼,见场内邪气尽除,简单作揖之后,便在道童搀扶下,穿过人群,进入王家休息。
场中高台烧的如火如荼,片刻过后,便支离破碎散成一堆,成了一座大大的篝火。四周闲人在这冬末春初时分,感到一股浓浓夏意,于是纷纷散去。有嘴馋的懒汉,临走时拾走四边的黑犬尸首,回家好好收拾,便是难得的美味。
昏睡过去的马然自是看不到在离散人群里,一步一回头的小倩主仆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