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克拉森大夫就同彼得和羊群一起从端夫里村向山上走来。当他们来到高山牧场小屋的门前,小海蒂正牵着“天鹅”和“小熊”在那儿等着呢,她们仨就像照在周围群山上的阳光一样活泼而快乐。
“你也一起去吗?”彼得每天早晨都会这么问。
“当然了,要是医生也一起去的话,那我当然也要去喽。”
彼得在旁边用眼睛瞟了一下医生。
这时,爷爷拿着一个装了中饭的袋子走了出来,他先向医生问了声“早安”,然后把袋子放到彼得的肩上。
这袋子比平时重多了,因为爷爷在里面放了一大块肉干。爷爷想:医生到了山上,也许会想和孩子们一起在那儿吃个午饭。彼得猜到袋子里面肯定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由得笑得咧开了嘴。
于是,他们一起开始向山上进发,小海蒂被羊群团团围住了。羊儿们互相推着挤着,都想靠到海蒂的身边,结果海蒂被围困在羊群中间好一会儿,才从羊群里跑了出来和医生一起走。医生马上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海蒂开始说说这个,讲讲那个,跟他聊聊很多有关山羊的奇怪想法,讲讲山上的花儿、石头、鸟儿什么的。彼得在上山的路上一直不时地拿眼睛瞄着医生,医生要是看到的话,准会大吃一惊,但幸好他没有发现。
到了山顶之后,小海蒂马上把医生带到这一带最美丽的地方,海蒂最喜欢去那儿。她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医生也在她的旁边坐下,秋天金黄色的阳光不仅洒遍了高山牧场,而且也洒向远处那绿色的山谷。
对面高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到处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灰色的法尔克尼斯山上那块高塔般的岩石笔直地刺向蔚蓝的天空。早晨的清风轻轻地吹过高山牧场山顶,轻柔地吹拂着这个夏天剩下的最后花朵,它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把小脑袋愉快地一摇一摆。蓝天上,那只老鹰正绕着大圈子飞翔,可是今天它却没有嗥叫,只是展开翅膀在蓝天上慢慢地盘旋着,让自己享受着飞翔的乐趣。
小海蒂左顾右盼,注视着那些快乐地随风摇曳的花朵,湛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以及在天上自由翱翔的老鹰,双眸里充满了喜悦。
医生刚才一直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他正好举目四望,看到海蒂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于是说道:
“是的,海蒂,这里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如果一个心情郁闷的人来到这儿,他也会为这些美景而感到快乐吗?”
“在这儿,大家就不会再有郁闷的心情了,只有在法兰克福才会有这种心情。”海蒂高兴地喊着。
克拉森大夫只是微微一笑,但是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了,接着他又说:“可是,如果有谁把所有的伤心事从法兰克福带到这儿来的话,海蒂,你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助他呢?”
“那就把一切都告诉上帝吧。”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
“是啊,这倒是个好主意。”医生说,“可是,如果这些难过的事都是上帝安排的,那又该对上帝说些什么呢?”
海蒂坚信,无论有多么悲伤的事情,上帝都会帮助的。于是她只好从自己的经历中去寻找答案。
“那样的话,人们就必须耐心等待。上帝知道什么东西对我们最有益处,只要我们再忍耐一会儿,而且别从上帝那儿逃开,只要这么做,一切好事就会突然出现的。那时我们就会明白,亲爱的上帝原来早就想到了,什么东西对我们真的有用,而我们一开始并不明白,所以才会仅仅想到那些悲伤的事情,总以为一切永远都是这样的了。”
“真是坚定的信仰,我希望你永远都坚信它,海蒂。”医生说,他默默地望了一会儿远处那高大的岩石山,以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绿色山谷,又说:
“海蒂,也许有个人,他的眼前有一大片阴影覆盖,而看不到四周美丽的景色,即使到了这儿仍会觉得心里非常难受,你能明白这些吗?”
这时,小海蒂原本愉快的心也觉得突然一阵刺痛,因为她听了这些话,就想起了奶奶,奶奶再也看不见这灿烂的太阳和山顶上的所有美景了。海蒂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会觉得非常难受,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十分认真地说:
“不过我知道,难过的时候,可以唱唱奶奶的歌曲,那样,我们的心里就会重新舒畅一点,有时重新快乐起来,觉得心里亮堂堂的,这是奶奶对我说的。”
“那你给我念念这些诗歌好吗,我也很想听一听。”
说完,医生在大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于是,海蒂就开始背诵起来:
让他去操控和支配一切吧
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王侯
他会这样创造
让你倍感惊奇
如果赋予他一个特别新奇的主意
就会创造出一个杰作
来关心和爱护你
……
但是,如果已经在着手进行
那你就应该始终相信他
那么他就会提携你
因为你至少信任他
他将从沉重的负荷里
拯救出你的心灵
你迄今为止一直背负着这种负荷
却没有带到恶魔那里
小海蒂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见医生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小海蒂想,他大概睡着了,等他醒来之后再背诵给他听吧,这时四周一片寂静。
克拉森大夫虽然一声不吭,实际上并没有睡着,其实他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医生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妈妈的旁边,妈妈搂着他的脖子,把海蒂刚才朗诵的诗歌说给他听。刚才,他似乎觉得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仿佛又看到了妈妈那慈爱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当这首诗歌停顿下来之后,医生仍然沉浸在诗句的余韵之中。当他终于站起身来时,看见海蒂正惊奇地望着自己,他拉起海蒂的手说:
“海蒂,你的歌真好听。”他说,而且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比以前快乐了一点,“你过来,再给我念一遍。”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彼得却心烦得直想发脾气,海蒂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到高山牧场上来了,今天总算来了吧,却总是和那个老头待在一起。于是,彼得绕到克拉森大夫身后稍远一点的地方,握起一只大拳头,在空中威胁似的挥舞着。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两只拳头,而且拳头也挥舞得越来越猛烈,胳膊也举得越来越高。
太阳渐渐地升高,不知不觉又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了,彼得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他突然使足力气,冲着那两个人大喊了一声:
“我们要吃午饭了!”
海蒂站起身来,想把那个袋子拿过来,让医生就坐在这儿吃。可医生说自己还不饿,只要喝一杯奶就行了,然后,他还想再到高山牧场上面及周围去走走。海蒂觉得自己也不饿,也打算喝杯奶对付一下,然后陪着医生到上边长着苔藓的大石头那儿去。
海蒂跑到彼得的跟前,告诉他自己的一切安排,请他先从“天鹅”那儿给医生挤一杯羊奶,然后再给自己挤一杯。
“那袋子里的东西给谁吃呢?”
“给你吃吧,不过请你先去挤两杯奶,快点。”
彼得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快地完成过任务。
当那两个人在慢慢地喝着羊奶的时候,彼得连忙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有一大块肉干,彼得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把手伸进袋子里,缩了回来,似乎不该去拿。他想到自己刚才站在医生的背后,向他挥舞着拳头,而自己能吃到这么精美的中餐,完全是借了医生的光。
彼得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后悔,突然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伸出双手,并高高地向空中举着,表明他已经收回了刚才的拳头,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就这样站着,直到觉得心里又重新平衡了,才大步跑回到袋子这儿,津津有味地把这顿难得一见的丰盛午餐吃了个精光。
克拉森大夫和小海蒂走了好长时间,医生说他自己该回去了,认为海蒂大概还想和羊群再待一会,可是小海蒂怎么也不愿意让医生孤零零地一个人下山去,坚持要跟医生一起走到爷爷的小屋前。
在下山的路上,小海蒂和医生手拉手,又说又笑。海蒂告诉他,羊儿们最喜欢吃这儿的草,那儿是夏天里黄色的岩蔷薇和红色的百金花,以及其他花卉盛开的地方。
现在必须告别分手了,医生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看,看到小海蒂还一直站在原地招手,目送着他走下山,医生想起自己从前出门时,他女儿也总是这个样子与他告别。
这一个月都是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医生每天早上登上高山牧场,愉快地在那儿散步,但有时也和奥西姆大叔一起到石头山那边去。
对于医生来说,和爷爷一起登上高山牧场,一起聊聊天是一种享受。令他感到非常惊讶的是,爷爷通晓高山牧场上及其周围的各种草药及效用,而且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能找到好多有药用价值和珍稀的植物。而且,爷爷对高山牧场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动物的生活习性也同样了如指掌。
克拉森大夫就这样到处走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诚恳地握着爷爷的手,亲切地说:“好朋友,每次见到您,我都能学到一些新东西。”
不过,在大多数时间里,医生还是喜欢和海蒂去散散步。他们俩经常坐在从前坐过的老地方,这时,海蒂就给大夫背诵几首他想听的诗歌,再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讲给他听。彼得也常常走到他们的身后,坐在那儿倾听,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挥舞着拳头。
金色的九月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一天早上,医生又来到了高山牧场,脸上却没有往常愉快的笑容,他说自己是来告别的。尽管他很喜欢这里,就像喜欢自己的故乡一样,可是他必须返回法兰克福。奥西姆大叔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非常遗憾,因为这些天同医生进行的愉快交流,也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小海蒂也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她喜欢的朋友,突然这一切都结束了,不由得让她惊讶万分,她满腹狐疑地望着大夫。
但是,事情确实已经这样定了下来。医生向爷爷告别之后,问小海蒂愿不愿意送他一程,于是,海蒂紧紧地拉住医生的手,一起向山下走去。
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住了,他给海蒂说送到这儿就行了,他还用手摸了摸海蒂那卷卷的头发,又说:
“唉,要是我能把你带到法兰克福,让你待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这时,海蒂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整个法兰克福、罗特麦耶小姐、蒂奈特,想到这些,海蒂有些犹豫地回答说:
“我更喜欢医生到我们这儿来。”
“是啊,还是那样好些,再见了,小海蒂。”医生亲切地说,然后伸出手来,小海蒂同他握了握手,抬头望着这个即将离别的人,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医生猛地一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海蒂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快速全力地向医生追去,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喊着:“医生,医生!”
克拉森大夫转过身来,站在那儿。
海蒂跑到他面前时,她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喊道:
“我马上就跟您去法兰克福,待在您的身边,您什么时候让我回来我再回来,不过我还得赶紧去和爷爷说一声。”
“不,我亲爱的海蒂。”他用非常亲切和蔼的语调说,“你现在还不能马上就跟我走,你还得待在枞树下面,不然你也许还会犯病的。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我生病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到时会来看我,待在我身边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会惦记我、爱我的人吗?”
“是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的,我喜欢医生就像喜欢爷爷一样。”海蒂两眼含着泪水,信誓旦旦地说。
于是,医生又再次握了握小海蒂的手,然后匆匆地走下山去。小海蒂站在原地,一直挥着手。医生最后还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挥手告别的小海蒂,以及阳光下的高山牧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这片高山牧场真是一个好地方,可以疗养身体,陶冶心灵,让人觉得生活又充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