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过早饭,厨房的香婶收拾了桌面,张家的主子都还坐着喝茶,外院的下人魏老伯急急忙忙走进来:“老爷,大老爷回来了。”
张家大老爷是庶出,当年嫌分家不公,愤而出走,一去无消息,这都几十年了,现在忽然这么说,一家人都愣住了。
“有,有请!”张老爷子结结巴巴地说着,起身带着儿孙出门迎接。
一家人才走到院子中间,大老爷带着人就进来了,老兄弟有几分像,下面的堂兄弟也一看就是一家人,分开几十年,小辈儿根本没感情,尤其进来的人,一个个脸绷得很平,这边的人就是想热情也笑不起来。
杨菁站在一边看着,大老爷带了四个壮汉,看着势头很足。
“大哥,进屋坐,这几个是侄子吧,进来坐!”张老爷子原来是老二啊,他看到对方很威胁地肃穆,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愣了一下,才伸手邀请。
大老爷没说话,随着弟弟的脚步进了主屋大厅。
“来来,喝茶,喝茶!”除了二老爷的声音,客厅很沉闷。
“兄弟,你也坐。”张大老爷总算说话了,杨菁偷眼观察,他的笑容,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哎,哎,你们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安排人做去。”二老爷还想尽兄弟情分。
“不用了!”大老爷果断地摆摆手,“老二,咱明人不说暗话,当年我的家当,让你用了这么些年,今天还了我吧。”讨债来了,难怪从进门到现在,没有一个笑模样,客厅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二老爷的脸上,立刻爬满细密的汗珠子,吭吭哧哧没说话。
“你不说话,是想昧了?”大老爷眼睛不大,老脸皱着,眼皮耷拉下来,有点三角形,这时候一瞪,一下子大了一倍不止,眼珠子往外凸,脸上凶煞气很重,让人害怕,张世贤刚开始和杨菁一样,瞪着眼看稀奇,这下赶紧低了头,脚在地上蹭着,似乎很害怕。
“啊,不不,我在想——,在想”
“不用你想,这是清单,你想必也有,你的归你,我的归我,一清二楚的事儿。”
二老爷还在磨叽,大老爷很不耐烦,“怎么,要把族人都叫来吗?”
“啊,不不。”二老爷的汗水,已经顺着脸流下来。杨菁疑惑:他到底做了什么,现在这么为难。
“老二,爹当时分家,主院是你的,两个跨院是我的,你赶紧腾出来,你侄子媳妇都在路上呢,等会到了,女人孩子的,总不能站在街上吧?”
“啊,是是,搬家,搬家。”二老爷环视一眼主院,想了想,对儿子们说道:“老大,你住东厢房,你家人多,东厢房多一间。”一共就三间,紧紧张张住下主子,下人住哪?
“老三,你搬到主屋的东间,西厢房给你二哥。”主屋中间是客厅,东西各一间住室,二老爷夫妇一间,杨菁一间。两兄弟对杨菁住这么宽敞有意见。张世兴刚要张嘴说话,看到婆娘轻轻摇了摇头,就只得闭了嘴,严老太爷答应的给他谋官,现在还没消息,他不能惹了杨菁,老二世发最不受他爹待见,不论说什么都是挨训,这会儿光瞪眼,也没说什么。
“快搬吧。”二老爷这话,说得非常低弱。
根本没有先兆,忽然要搬家,张家一时鸡飞狗跳。主屋东边,还有一间小书房,张家没人读书,那里经常关着。杨菁也不请示,命人打扫了,放她的嫁妆,她的东西虽多,但很齐整,陪房的两个车夫进来,卫大娘和刘妈,指挥大水等几个丫鬟,一趟趟忙碌,到了午后,总算是安顿好了。张家老大和老二,屋里还乱着呢,为了东西跨院腾出来,她们的东西,摆满了主院,张家大大小小,平时都不动弹,仆人也没多少事,这忙碌了一下,都累得不行,到了饭点,一个个疲乏的,站都站不起的样子。
二老爷让厨房人开饭,这些人都去搬家了,哪有什么饭,厨娘这才赶紧馏了馍,炒了几个菜。二老爷过去邀请大老爷家的人吃饭,人家没来。
饭桌上,二老爷眉头紧锁。
“大伯说得是不是真的?果子园和小张村的那几百亩地,都是他的。”张世兴问。
“嗯!”
“那咱家不就没地了?”
“嗯!”
“街上的铺子,都是大伯的?”
“不是,豆腐坊和豆芽店是咱们的,还有粉房。”没有一个挣钱的。
唯一挣钱的是铁匠铺,这时候盐铁专卖,开铁匠铺得有朝廷批文,属于垄断行业,一桌人坐那里,看二老爷闭了嘴巴,都很泄气。
“爷爷当时怎么这么偏心!”老大愤愤不平。
杨菁却知道,给了严家的八百亩地,比小张村的八百亩,产量高了不止一倍。
“咱们不给他。让三弟妹回去,请她爷爷帮忙。”张世发想耍赖。
“我爷爷以清廉著称,我三叔贪污,他都不包庇,硬生生让罢了官,怎的会帮你霸占伯父家产。”严老爷子怎会帮这个忙?杨菁先制止道。
面对大老爷的四个儿子,二老爷这边乖乖交出小张村的地契,正是秋收时节,佃农的租税马上就要交了,二老爷一脸愁云惨雾:家里没有进项,全是支出,金山也能吃空,何况,他们根本没多少积蓄。
杨菁看到,外院和后罩房的粮仓,都半空着。二老爷安逸太久,连后路都没留好。
张家二老爷的苦难,并不就此结束,第二天,大老爷过来,拿了分家清单:“老二,小张村的那片枣林子的地契呢?”
张家二老爷的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他年青时赌博输掉了。
“还有,这些年我不在家,那些地的收入,你好歹也给我点吧?一年三、四百两不算多吧?这么着,给我一万两银子,咱们两清。”
二老爷一个劲流汗,根本接不上话,张家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其实,大老爷提的条件,也不很苛刻,关键,二老爷根本没攒住银子。
“老二,我的那片枣林,你要想法子给我赎回来。”他一甩袖子走了,剩下一家人面面相觑。
杨菁同情地看着公公,他以前太过安逸,脑子不用都变糨糊了,现在还混沌着,一下子清醒不过来。
“爹,家里没有一万两银子吧?”老大张世兴对家底还是了解一些的。
“前段时间给老三结婚,花了不少。”张二老爷虚弱地说。
“世贤大婚,才花了四百多两银子。”雷氏不服气地说道,她儿子可不能背上把家底抖落空了的罪名。
“那,爹,咱家到底有多少银子?”
“没,没有了,我原来想着,秋天就能收上租子。”
近两千亩地,家里不是金山银山,也是万贯家产,至于这样吗?不是杨菁怀疑,一家人的脸上,都写着疑惑。
张二老爷耷拉着肩膀坐在客厅不说话,那神情,让人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张家大老爷,第二天中午过来:“老二,你先给我一千两银子,那人答应我了,枣林子可以赎回来。”
“我没有,我没有银子了。”二老爷很无力地坐在那里,低声嘟哝。
“怎么可能,老二,这些年,你的家底怎么也有几万,赶紧给我筹银子,别磨蹭。”张家大老爷声音立刻拔高了。
“枣林子不值一千两的,只有三百两。”
“那你先给我三百两。”
张家二老爷一句不说,坐那里不动弹,,大老爷发了一通脾气,走了,但没多一会儿,就返了回来,带着他的四个儿子。
“老二,你要是还不了我,就搬出去吧,用这个院子顶账。”
“那我这一家人住哪儿?”雷氏急了。
大老爷瞪了她一眼。
“这不行!”王氏也急,喊了一句。
“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管你住哪。”大老爷身后的一个儿子说。
“真没教养,怎能叫‘哎’呢?应该叫嫂子。”杨菁低声咕哝,张世贤抬头看看,没说话。
“你好没‘壳子’,都不敢给嫂子撑腰。”杨菁鄙夷地说。
“谁说的,我敢。”张世贤立刻不服气地辩解,这些天和杨菁玩,他总是摆出大哥的姿态,要杨菁听他的。
“你这大伯也太差劲了……”杨菁和张世贤嘀咕。
“老二,三天之内,你不还我银子,就给我搬出去。咱家这个院儿,最多值两千两,你欠我一万两,算是便宜你了。”
“大伯,你回来,不说和兄弟叙谈别后之情,让小辈拜见拜见老人,互相之间也认识认识,今后,大家有事互相帮助,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你倒好,除了问弟弟要家产还是要家产。你也四个儿子,都学了你,家还是家吗?”稚嫩的声音,让全家人一愣,张世贤一脸严肃,对着张家大老爷说道,“你的地,若不是我爹给守着,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吧?”这话虽然是杨菁嘀咕的,但张世贤说的理直气壮,让张二老爷和雷氏的头,一下子就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