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顾嬷嬷气急败坏地绕室来回走动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哪有这样的道理,新婚之夜的,新郎跑到屋顶上去坐着,这算怎么回事?那个格格,听说也不小了,已经十二岁了,不至于还这么不懂事吧,今天这样的时刻还要缠着阿玛。王爷也是的,不过就是个义女,又不是亲生,怎就宠得没有分寸?这新房里还有一堆礼节,挑喜帕、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这每个环节都是不能落下的嘛。还有……还有那洞房花烛,他还要不要执行?身为王公贵族,年纪也不轻了,怎么行事还这么不成体统、率性而为的呢……”
不明状况的新娘子本来就已经无法气定神闲,被顾嬷嬷这么噜苏起来,更是坐不住了。她自己掀了喜帕站起来,美丽的脸庞上仍维持着表面的镇静:“顾嬷嬷,你就别再说了。王爷不过是去陪陪女儿,没什么的。”
“这还没什么,吉时都已经过了。他哪有道理让您这样干等着!”
“顾嬷嬷,你怎么能够指责王爷,”思娴低斥了一句,“我都没抱怨,你抱怨什么。”
“福晋,我只是替您不平啊……”顾嬷嬷忍不住说:“您怎么可以受这种委屈呢?皇后要是知道……”
“好了,我没委屈,你少说两句吧,”思娴不耐烦地打断她:“现在不在宫里了,就不要动不动把皇后搬出来。”她可不想因顾嬷嬷的抱怨而让郡王府的人认为她进门第一天就宣扬起和皇后的关系、炫耀皇后亲信的身份,从而和这个家产生距离。
顾嬷嬷只好摇着头不说话了。
思娴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抬头远远地望着那对父女夜空下的身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新婚之夜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站在门前的琴依听到那一声叹,转头望向窗口,这才第一次见到了思娴的庐山真面目。她不由一怔,心中暗暗惊叹这位新福晋风华正好的美丽容颜,嘴角泛起一抹萧瑟。
思娴感觉到琴依的注视,朝她看了过去,两人的目光接了正着。琴依慌忙低了低头,再抬眼时发现思娴留给她一个淡淡的和善的笑容。这个笑容让琴依在见思娴的第一眼就落下了一份好感,也成了她们后来友谊的开始。这时,琴依也觉得昊承的行为有点对不起里面那个无辜遇冷的美丽新娘呢,虽然这四年里他和若源之间比亲生父女还要亲密的感情她看在眼里是最清楚不过了。但是现在,这一刻,他应该是一个只属于新婚妻子的丈夫,而不是一个陪着女儿任性的父亲。
昕彦在下面踱了一会步,见昊承迟迟不下来,就忍不住蹿上屋顶去了。
“王爷,您该去新房了。您不能……”昕彦一上去就冲昊承开口。
“嘘……”昊承立刻作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大声。
昕彦看到若源依在昊承怀里安静的睡着了,样子如同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
“她……”
“她喝醉了。”昊承低声说。
“呃……可她才喝了一杯酒,哪里是醉了,我看根本就是困了嘛。王爷,时候真的不早了,我四姐还在新房等你呢。”
昊承只是笑了笑,自顾自地说:“她不胜酒力,像她母亲,沾酒就醉,一点都没有她父亲的酒量。”
昕彦望着昊承怀里的若源,望着这个今晚和他争执过、玩笑过又和他喝过酒聊过天看过星星赏过月的女孩,不久前还在这里大舞焰火棒的女孩,也是此刻这个恬静如猫的女孩,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不胜酒力……那也太不胜了吧。还敢爬那么高的地方来。”
昊承将若源横抱起来,轻身跃下屋顶,翩然落地。昕彦也跟着跳了下去。
等到昊承把若源抱回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熄了灯后出来,看到跟着他过来站在门口的昕彦,这才真正注意起这个少年来。
“你就是今晚跟她在屋顶上喝酒的人吗?”
“是啊,王爷。您这义女可真奇怪,喝酒就喝酒,聊天就聊天,还非要上屋顶。”
昊承微微一笑:“她喜欢。你们是第一次见面?”
“是啊。就在婚礼上认识的。”
昊承沉默了一下,目光在昕彦身上停留片刻:“第一次见面,她就邀你去屋顶喝酒、聊天,看来你们算是很投缘的朋友吧。”
“不只是朋友,还算是亲戚了。她是你义女,你是我姐夫,是不是?”昕彦乐呵呵地说。
昊承一怔:“你……你是她的弟弟,硕亲王的儿子?”
“是啦,”昕彦点点头,突然跳起脚来叫道:“啊,我说姐夫,你可真不是个称职的新郎倌。你还把我四姐一个人晾在屋里。哪有洞房之夜,新郎缺席的。快快快,快点过去,别叫她新婚第一夜就受了委屈。”
见昊承还是一副慢慢吞吞的样子,昕彦真的着急起来,几乎要推着他走了。好不容易把他推到了新房门口,昕彦松了口气,但还是站在那里不肯走。
“我得看着你进洞房。”
昊承无奈地一笑。接触到回廊上琴依的目光,他朝她投去一个深深的歉然的眼神。
新房的门开了。顾嬷嬷听到外面的声音就迎了出来,把昊承请进了屋去。昕彦这才满意地离开了。而琴依也独自走进了回廊的暗处。
因为思娴头上已经没有盖着喜帕,所以昊承一进门便和她照了面。思娴脸一红,尴尬地低下头去。昊承却平静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思娴抬起头,回应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
昊承望着站了一排的捧着喜秤、交杯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喜盘的丫鬟,露出一脸的疲倦。思娴观察到他的神色,出于体谅就对顾嬷嬷道:“夜都深了,顾嬷嬷,你带着喜娘和丫头们下去休息吧。反正我这头盖也都掀了,第一步礼节就错了,其他个繁文缛节也就省去了吧。”
长居深宫里对礼节一向重视的顾嬷嬷皱了皱眉:“可是福晋……”
“好了,折腾了一天,王爷也累了,需要歇息。你们下去吧。”
顾嬷嬷还想说什么,被喜娘笑嘻嘻地插了口:“那好,请新郎新娘早点安歇。”顾嬷嬷只好率一众丫鬟退出房间。
思娴隐约听到门外传来顾嬷嬷和喜娘的说话声音。顾嬷嬷嗔了喜娘一句不尽职,喜娘只是用带笑的声音回了一句,“你没明白福晋的意思吗?再不歇下,这春宵可就要变成白日了”。
这喜娘声音也不知道收敛一点,传到思娴的耳朵里,顿时让她的双颊飞红。心里想着昊承会不会也认为是她心急,站在那里只觉得尴尬不已。
“我……我看你一脸倦容,所以才打发她们……”思娴轻声的、如蚊子般吐出一句话。
昊承内敛地笑了笑:“是啊,我确实很疲倦,谢谢你。”
看到他的笑容,思娴就安心下来了。不同于其他贵族的高调气质,她知道那个男子的脸上总是带着这种温文恬淡、低调内敛的微笑,就像她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让人感觉舒服,甚至让她迷恋。
“不,应该是我说谢谢。”她望着他说。
“啊?”昊承不解她的意思。
“三年前就该说的。你还记得吗,那天在太后的寿宴上……”思娴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生怕他已经忘掉了他们的初次交汇,或者从来没有记在心上过。
“你是说,那次的挂灯笼吗?”
“对,就是那次。”思娴的声音难掩欣喜。他真的记得。三年前皇后大寿的那天,她在台上献上一支她为给皇后祝寿而亲自编排的灯笼舞。本来表演非常顺利,台下掌声时起,但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却出了问题。原本她只需要轻踩一下一个宫女的肩把手中贴着“寿”字的大灯笼上面带勾的绳子上就可以结束了。谁知那宫女没有蹲好姿势,肩突然一滑,她没有踩稳,手中的灯笼差点就要掉地上。带了“寿”字的灯笼若是摔在地上是很不吉利的。她当时吓出一声冷汗。不料从座位席中突然飞出一个人影将她的手腕有力地一抬。那一抬的力量不仅让她地挂上了灯笼,还让她不至于从宫女的肩上摔下来。等她落地站稳时,那个身影又闪电般地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台下依然掌声四起,不知是为她们的节目还是为这段化险为夷的小插曲。她朝座位席上的他望去,他只是微笑地鼓着掌。
“其实你不用谢我。我坐的位置离你最近,我想换作别人坐在那里,会点功夫的也不会不帮忙。而且那天你全程都跳得那么漂亮,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结尾就太可惜。”昊承由衷地说。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这句话她现在终于可以对他说了。但她不能跟他说的是,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悄悄关注他、了解他。也不能够告诉他,她今天之所以会成为他的妻子,不是皇后随意点的鸳鸯谱,而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皇后曾对她说,如果她心中有中意的某位王孙公子,只管向她开口,她会成全。所以,她忍着满心的羞涩、鼓起好大的勇气开了口。她对皇后说淳郡王是个用情专一的好男人,不仅没有像其他王公贵族那样拥有三妻四妾,而且在发妻亡后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再娶,他对亡妻的那片用情让她深深的敬佩和欣赏。皇后起先不明白,在众多单身亲贵中为什么她会选择了一个年长她十岁的丧偶男子去当他的续弦,但听她这么一说后就理解了。是啊,哪个女子不渴望一个专情的丈夫呢?但这往往是女人一辈子最奢侈的愿望。因为那样的男人实在太少太少。如果遇到了,怎么忍心错过?
思娴就是带着这样一份美好的憧憬和心愿得偿的满足嫁进这个家。她相信,她会幸福的。
昊承被思娴脉脉含情的目光看得腼腆起来。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开口:“若源还是个孩子,你不要怪她。你大概只知道她是我的义女,但不知道其实她对我是比亲生的孩子还要重要。我们既然是夫妻了,我希望你会像我一样爱她,任何时候都爱她。”
思娴怔了怔,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他们这对名义父女的感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我会的,我会爱她。”
昊承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没有什么要说了:“那么,你也累了吧。再不歇着,天就真的该亮了。”说着,就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扣。
思娴上前伸手帮他宽衣,但紧张和羞涩让她的手指有些僵硬。昊承后退一步,故意轻松地笑了笑:“我自己来。”
思娴默然退回了双手。
各自宽衣解带后,两人双双躺进了红绡帐里。昊承大概确实是累了,加上喝了不少酒,所以头一挨着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而一旁的的思娴还是清醒的,侧卧着静静地欣赏着昊承沉睡中的侧脸。虽然今夜没有成为真正的新娘,但她依然感到幸福。好久好久,才微笑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