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结束后,昊承要若源跟思娴说声谢谢。若源不依,还口出冷言:“一会要我道歉,一会要我道谢,她们一搭一唱,凭什么要我低声下气地来配合。”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是有人先告了恶状,然后再出面扮好人。她只是想讨好你罢了。”
“你……你在说什么!”昊承真的生了气。她怎么可以以这样阴暗负面的心思去猜度一个帮了她的人。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思娴面前:“你道歉。”
“我没办法这么虚伪,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一个字也没有。”
昊承不只生气,还有点痛心:“你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一个这样的孩子。”
若源只看着他冷笑:“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很好啊,反正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不过是别人的小孩,是外人,是个累赘。”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连好几天,若源都在生气、都在伤心。自从思娴怀孕后,她越来越感觉到昊承对她的一种重视。而这回的事情,他表现的态度更让她觉得他的心已经开始偏向思娴。她感觉她快要失去昊承的重视和宠爱了。虽然她的脑海里总是回想着他说的“我有你啊”那句话,但仍然止不住地会害怕。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忧郁而敏感起来。她选择了冷战的方式,故意不理昊承,让他着急,从而来确定他还是在乎她的。
而思娴呢,她的心倒开始定了下来,也不想再跟若源较什么劲,只静静地期待着腹中孩子的出世能带给她新的希望和幸福。
这日饭后,思娴由琴依陪着坐在冬日的暖阳底下,在院子里享受着午后的宁静时光。
“昊承这两天还是很烦恼,因为若源还在跟他闹情绪。琴依,你一向能言善道,不是最擅长劝人了吗?你去把那丫头劝劝好吧,不然昊承还是会被她折磨着,日子都没办法好好过。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大男人却被一个小丫头牵制得死死的。”思娴无奈地感叹着。
“那是他的死穴,不是吗,”琴依说,“而且,我也没办法劝好格格,只能等她自己好。她想好的时候,自然会好。因为,他们是彼此的死穴。”
“彼此的死穴?”思娴微微一怔,“你看得倒是清楚。可是这句话,让我感觉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是正常的父女之情,你不觉得吗?”
“当然是父女之情啊,”琴依急忙解释,“只是这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重要情感。比如,对故友的怀念之情,救命之恩的图报之情,以及他骨子里向来就有的对弱小生命的怜爱之情。可能还有很多。您知道的,王爷就是这样一个重情的人啊。”
思娴若有所想,突然以一个很随意的神态问了一个问题:“琴依,你不妨跟我说一句实话,你侍候王爷这么多年,你只是个侍女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琴依大大一怔,她竭力维持着镇定:“那我还能是什么呢?”
思娴看了她一眼,微笑说:“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每次聊到昊承,我都觉得你对他了解至深。你对他平日生活里的习惯和喜好都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那是因为奴才侍候王爷已有十年,对主子的喜好习惯以及性情还不了解的话,那还哪里算得上一个称职的侍女。”
“对,你是他的贴身侍女。”出身显贵家族的思娴不会不了解,“贴身侍女”这四个字代表了怎样一个不单纯的身份。侍女跟侍妾只有半字之差,而这半个字的改变在大户人家里是最容易最平常发生的事。一个盛年的独身男子身边长年陪侍着一个有姿色又温柔的年轻女性,他们会仅仅只是主仆吗?这个问题思娴不可能没有一丝怀疑。但是,她也想过,以昊承的为人,若是真有什么,他们完全犯不着暗暗地来。他怎么会连个名分都不给她,至少立个侧室,收为姨太,那也是很简单的事。但是,琴依的确只是个婢女,是个下人。
“老福晋临终前,把奴才给了王爷。奴才自当尽心尽力侍候,也是为报对老福晋未尽的恩情。”
思娴相信琴依的话,因为她相信琴依是一个人格清白的女子。虽然她身为女婢,但她对她却是怀有一份尊重的。何况,琴依眼神里的坦然也有着足以打消她任何怀疑的力量。
“那么,你有起过嫁人的念头吗?”
“没有。”琴依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思娴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你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过自己的家庭生活吗?”她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一种即为人母的温柔:“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啊,你不想追求这种幸福吗?”
似乎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琴依避开思娴的目光,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可压抑的痛苦,但是转瞬即逝。很快,她的眼睛里又只剩下了平静。
“奴才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也许你不好意思说。没有关系,虽说你已过了妙龄,但也是风华正好。如果你有了这个念头,尽管跟我说啊。以你的资质,加上有我和王爷在后头给你撑着,怎么会找不到个好人家。只是,我会很舍不得你呢。”思娴拉着她的手贴心地说。
“那福晋就不要再提这回事了。我愿意一辈子服侍您和王爷。不是每个做下人的都有这种幸运,能遇上像你们这样好的主子。”琴依恬然地笑了笑,心里却难过得想哭。
思娴犯了困,进屋午睡了。琴依离开院子,在走廊上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昊承。她匆匆地行了个礼,然后匆匆地走开了。昊承看到她眼里噙泪,就赶紧追了过去。
在池塘边上,昊承拦住她,凝视着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从思娴那边过来,是不是她……”
“没有,她很好。”
“那你怎么了?告诉我。”
望着昊承关切的眼神,琴依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滑落。她盯着池塘平静的水面,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不要这样压抑自己,”昊承抓住她的肩把她转过来:“有什么心情都释放出来,有什么话也可以说出来。别人都喜欢向你说心事,而你的心事却总是自己藏着。你可以跟我说的。”
“需要说吗?”琴依望着他苦笑,“我的心事,你都知道的啊。”
昊承怔了怔。
“刚才,福晋问我,为什么没想过嫁人,难道不想追求相夫教子的幸福吗?呵,她不知道,‘相夫教子’对于我是全天下最伤人的四个字。不是我不想追求这种幸福,而是上天剥夺了我追求的权利。我好羡慕,我真的好羡慕她可以怀孕,好羡慕她可以怀你的孩子……”
昊承手指轻柔地在她脸颊上拂过,忍不住把她揽入怀中:“我了解你的痛处。但是,人生除了天伦,还是有很多幸福可以追求的。”
琴依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无声地哭泣:“像我这样卑微的人,贪求的太多了是吗?上天对我也算眷顾了。在我的人生陷入绝境的时候,得到了老福晋的收留和善待,过了这么多年安稳的日子。现在你和福晋又这样真心待我,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还在贪求什么呢?”
“不,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让每个人都那么喜欢你。额娘生前疼爱你,若源亲近你,思娴信任你,我……”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珍惜你。”
琴依多想就这样沉溺在这个安静的怀抱里,沉溺在这句温柔的轻语中,但她知道她必须清醒,她知道她已经贪恋不起这样的温存了。
她离开他的怀抱,哀求地说:“请不要再滥用你的同情和温柔了好吗?以前对馨宁福晋,现在对我,对于我们这种有缺陷有遗憾的生命,你总是会给予悲悯和怜惜。但是你知不知道,这种方式的爱,对我们未必是慈悲。”
这几句话带给昊承很大的震动。看着琴依离去的身影,他一个人呆呆地在池塘边,思索着她的话,许久,对着平静的水面发出一声寥落的、自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