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郊的河边,沈子云和叶雪兰并肩站着,望着滔滔的河水,目光悠长,叶雪兰没有穿着平时那些艳丽的衣饰,而是朴素的绿色碎花长裙,白色夹杉,梳着两个辫子,就像一个清纯的少女,谁也不曾想到,她是梨园最有名的花旦。而沈子云也穿了一身蝶边白色旗袍,盘起了过时很久的发髻,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待嫁女子一般。
两人就这样站着,过了很久,沈子云开口:“说吧,为什么叫我来这儿。”叶雪兰看着湍急的河,淡淡的说:“你还记得这里吗?”
沈子云自嘲的笑了笑,道:“怎么不记得,我们就是在这里,分道扬镳的,那天的你,也是今天的这身装扮,单纯的好像一张白纸,我也是今天这身装扮,但是那天的血,染红了这身旗袍,像夕阳一样红,那天死去的人,总还在我眼前浮现,他们在怨我,恨我。”沈子云回头看着叶雪兰,道:“难道,这些年,你心安理得吗?你不觉得愧疚吗?”
叶雪兰讽刺的笑了,就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她愤恨道:“愧疚?我为什么要愧疚?真是好笑。”沈子云看着她,缓缓道:“雪兰,你还是善良的对不对,你昨天放走了不愿意接客的戏子,说明,你还是善良的,对不对?你.....当年......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叶雪兰仰头,开怀大笑,仿佛要释放所有的笑容,她狠绝的盯着沈子云,大吼道:“收起你那一套吧!我已经不是你的丫鬟了,我现在是梨园的老板,我是全上海最好的花旦,而你,也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不过就是混吃等死的废人,当年我告诉过你,我要用我自己的手来赢得我想要的生活,而你,六年过去了,你还是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沈子云愣了一下,苦涩的笑了出来,喃喃道:“是啊...你说过,出人头地,荣华富贵,那是你的梦想,而我,却还是这样,一无是处。”
叶雪兰轻蔑地看着她,道:“没错,你就是一无是处,你不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会觉得愧疚,告诉你,我不会的!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姨娘了,原本我还在犹豫,但当我那天在梨园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嫁给沈祖海。”
沈子云愣住了,她震惊道:“你真的要嫁进沈府?你知不知道,父亲的年龄,可以做你爹了!难道钱财就真的比你的终身幸福还重要?”叶雪兰怒道:“你不要再假惺惺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请你不要一副全世界只有你对的样子好不好,我要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要你看着,奴婢也可以吐气扬眉,成为主子!”
沈子云冷笑了一声,叹道:“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炫耀,我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我们在六年前就已经恩断义绝了,你要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
叶雪兰嗤笑一声,从脖子上摘下一块雕着木兰花白玉佩,玉质温润晶莹,她将玉佩放在沈子云手中,轻声道:“你今天和我一样,穿了当年的衣饰,我知道,你心里也清楚,今天意味着什么,这玉佩还给你,这是你当年赏我的,今天,我把它还给你,我们之间,从此再无瓜葛。”
沈子云拿着那块玉佩,轻轻叹道:“这本是我送给你和映玉一人一枚的,因你叫雪兰,所以用白玉雕了木兰花送你,映玉则是碧玉的荷叶,现在看来,叶小姐这大富大贵之人,当然是不会在乎这种没用的东西了。”
说完,沈子云用力将手里的玉佩朝着河里扔了出去。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早该还给我了,我们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恩怨两消了,这玉佩,送的是六年前的叶雪兰,可是我的雪兰在六年前就死了,现在我将这玉佩扔进河里,就当我送她上路,叶小姐,从此你我相遇,再不相识。”说完,沈子云便走了。叶雪兰看着沈子云的背影,默默不语,沈子云,从今以后,我们各凭本事吧。
沈子云走了之后,却并不想回家,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抬头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周以凡的家门口,她怔愣了一下,自那次在酒楼与周以凡喝酒后,就再没见过他,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着想着,她的手就鬼使神差的扣上了门,敲了两声。良久,没有回应,沈子云叹了口气,可能不在家吧,于是她便转头要走。
这时,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沈子云回头,正对上周以凡疲惫的眼睛,沈子云惊喜,却又皱眉,周以凡身上穿着的长袍已经破烂不堪,手里拿着酒壶,头发凌乱,一身的酒气,一脸的颓废,眼神中的疲惫迷茫让沈子云看着,心突然抽痛了。周以凡看见她,什么也没说,便踉跄着走回了屋里,沈子云连忙上去扶住他,嘴里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嘛这样作践自己啊。”
周以凡甩开沈子云的手,又把酒往嘴里灌,沈子云皱了皱眉,将酒壶抢下,大声道:“别喝了!你到底怎么了?”周以凡抢过酒壶,冷笑着推开她,冷冷道:“这点小事,还不劳沈子云小姐过问,小姐快出去吧,别让我这穷酸晦气沾上了小姐。”
沈子云愣住了:“你知道了,是大哥,一定是大哥告诉你的。”说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我......”周以凡冷冷的打断了她:“你不必道歉,我们只不过见过一面,你自然不会对我推心置腹,我又怎么会怪你,你走吧。”
沈子云看着周以凡的样子,心中一紧,她淡淡道:“其实我没有骗你,我是沈家的养女,沈子云是我的养父取的名字,我原本,是叫景云的。”周以凡回头看她,因为几天未曾梳洗,脸上已经有了胡渣,片刻,他苦涩的笑笑,身体轻颤着道:“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些烦躁,你不要介意。”
沈子云摇摇头,轻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周以凡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清朝覆亡后,我以为我一直的理想抱负就要实现,可谁知,竟然还是换汤不换药,官员鱼肉百姓,官官相护,比起清朝又好了多少,我满身才学,却连一个为百姓出头的能力都没有,我就那么看着无辜的人入狱,却什么也干不了,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