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进城,沈离停留常来客栈大门,望着这座客栈。不知不觉,他已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今天方知这客栈的名字。
“客官,等等。”沈离走进客房,正要转身关门时,一个年轻的伙计突然出现,推着门道。
“何事?”
伙计的目光很怪异,上下打量着沈离,半晌才问道:“这位公子,与您一起的那位道长呢?”
“他有事先走了,有事?”
伙计将手一摊:“十天的挂帐以及伙食费用,一共九两纹银。那位道长答应今天结的,现在他走了,麻烦您将结了吧。”
“啊!”沈离头脑一阵迷糊,想起胖道士走时那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由得恍然大悟。看他走得这么匆忙,只怕这欠账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客官?”年轻的伙计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位公子爷儿,心头不禁“咯嗒”一下。
那神情他见得多了,虽然偶尔有看走眼的时候,但大致不差的。那就是还不起钱!只是前段时间,道士拿着各种名贵药材啊,补品什么的让店里加工,分明也是个有钱的主!正是因为看着这些,再加上前一个月的房钱与赏银给得十分爽快,所以十多天前道士的一声挂帐他们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怎么,担心我给不起钱吗?”沈离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不过挂几天帐而已,还担心我会赖?你去罢,再过几天给你。”
“才几天帐而已?分明都十天了!”伙伴心里嘀咕,但却被沈离这一板脸的气势给镇住了。他看沈离穿着虽然普通,但谈吐却不俗,再加上前阵子段量的出手大方,口中呐呐地道:“过几天?您总得给个准信!掌柜的还在等着小的回话。”
沈离挥手道:“再过三天!”接着朝房内一望,又将伙伴叫住:“另外给我拿笔墨纸张来,再送一些吃的,记帐上。”
不说那年轻伙计一肚子诽谤而去,沈离回到房内一看,果不其然,胖子这一走早有计划,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些干净符纸,朱砂笔等等家当都不知什么时候捎带走了。房间里就一个包袱,里面只有一些破旧的换洗衣衫外,不值几个铜子。
“九两纹银”,对沈离这个靠山吃山长大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笔不菲的巨款。如在以前,他也得钻进山里采个十多天的草药才能换得。而且,他也不能像胖道士一般拍拍屁股走人。
沈离望着一张画着水姬背影的纸符,手指摩挲着纸张。半晌,轻轻一叹,将旁边一叠画着水姬的纸符尽数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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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常来客栈”前面不远处的街道口,多了个由两张破桌椅拼成的摊面,开始承接各种代写生意。
写字先生,向来被一部分自命清高的文士所唾弃,但很得平民百姓的喜欢。即便是在大明这样的诸侯国,能识文断字的人在平民百姓中并不多见。读书人只要放得下身段,养家糊口还是不难的。若是能写得一手好字,又恰好被某位喜欢随风附雅的富人看中,那更是收入不菲。
写字这个行业同样竞争激烈,摆摊的写字先生不少,更有一些时间长的已打出了自己的招牌。故此沈离生意不怎么好。所幸那地段与城隍庙不远,人流也多,第一天下来,有过一阵子忙的时候,但闲时更多。
沈离也不在意,闲时便自己画画。他画的是一个人,只有一个女子背影,画完就撕毁,再接着画,如此重复。
没想到沈离的这招,引来很多人的好奇,往他这摊位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顺带生意也好了起来。这无声插柳之举,颇让人意外。
如此三天,未赚得九两纹银,却也凑足了三两。客栈掌柜虽然不满意,但仍只得先收下并催促着余款。
时间一晃到了第四天,眼看摊位一时无人光顾,沈离如往常般描画起来。
他画的仍是一个人,但不是女子。而是一个披着兽皮,虎背猿腰的汉子,仍然只有背影。画面上有一座山峰,汉子立于山颠仰望着天空。
沈离画得极为专注,直到画完才察觉摊位前多了一个年近七旬的灰袍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摆摊四天,这老者沈离曾多次看到,旁人都叫他杨朱公。
“画得不错。”杨朱公看着沈离的笔划:“可惜只是有形无神。”
沈离手中略一顿,终于抬头,目光投注在杨朱公身上,眉头微皱:“杨朱公教训得是。”
“你似乎对老夫所说有些不服气?”杨老眉头一扬,指着画纸,老气横秋地道:“人物之画力求气韵生动、形神兼备。你所画虽然画笔工整,但需知画人却不只限于对其本身的刻画,环境、气氛、身段和动态的渲染莫不是传神之笔……”
沈离并未正经上过学,作画本就是全凭天赋。此时听到杨老的话,心有所悟,望着自己的画的背影凝神半晌,突然朝老者一拱手道:“多谢!”
杨老神情讶然:“你懂了?”
“略有所得。”沈离点头,将笔侧摆,随手在纸上轻轻抹过两笔。这两笔画的是天空中两抹淡淡的云雾,虽然简单随意,但让整个画面空间徒增无数倍,变得幽深而遥远起来。
杨朱手抚长须,盯着画面,目光惊讶之色逾浓,半晌才将目光从画面移开,赞叹道:“小子,脑筋满灵光的。”
沈离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双目。半晌,突然睁开,悬停在画面上空的笔突然动了起来,又在一处空白处写下五个字——吾发大宏愿。
字写得极慢,如承受着千均之力一般,五字写完,已是满头大汗。
杨朱公并没有注意到沈离的异状,他的心神已专注于那画面之上,目光中异彩连连。
普普通通的五个字,如画龙点晴之笔,令整个画面多了一种神韵。画中的人影仍然只是背影,却活了过来一样。悲寂的气息自他身上蔓延,铺满整张画纸。原本相对画卷无垠的天空来说显得单薄的身影,突然间变得高大。
“这感觉……”杨朱公神情惊喜,征征地望着画卷,似乎受画卷所激,身上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这是浩然之气!但有些不对劲——”沈离修为虽然被废,但神识仍在,清晰地感觉到这般气势。
儒家修行,也有着资质、悟性和机缘的要求。儒生虽多,但能入修行之门结出浩然之心的却是很少。有一些学富五车,知识渊博之辈,虽未能生浩然之心,但体内浩然之气自生流转,不比进入修行境界的弱,只是无法自主控制,故也没有什么神通。
“只怕这杨朱公就是那一类人,未得神通,但气势却强大无比,是个饱学之士。”沈离心中有了猜测。
“小哥,这画可以卖我不?”这时,杨朱公突然道。
沈离摇头:“不卖。”
杨朱公略有失望,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离!”
“沈离,可愿随我学画?
“学画?”沈离眉头微皱:“我们素昧平生,为何要教我画?”
“老夫见你绘画天赋惊人,若能得明师指点,日后成就惊人,若有可能甚至能步入摹道师殿堂也不一定。”杨朱公昂然而立,语气傲然,摆出一付高人模样。
“摹道师?”沈离神色不由一凝,难道这杨朱公是一位隐世高人?神识再度朝杨朱公探去,但仍未看出任何端睨。至于杨朱公赞他天赋惊人,沈离并没有多大欣喜。他自知自身,若不是山魂传给他的那幅画,他是画不出让这杨朱公惊叹的图的。
杨朱公接道:“你乃是读书之人,当知儒家修浩然之气,结浩然之心。但儒生千万,能结浩然之心者寥寥。老夫观你虽然气度非凡,想来也未能进入洗心境?”
沈离静静地听着,见到杨朱公说未入洗心境,心中掠过一丝苦涩,默然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