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我问过杨朱公许多次,但他从来不说……我若上去,只怕会让他十分失望……”
“德有本而学有要……是故君子之学,唯求得其心……我的心,是何意……”沈离额头上青筋直冒,嘴唇间咬出一道血痕。
一句句圣人语录回荡在他的耳中,儒家所修,唯求得其心。此时,沈离有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想上,或者不想上。
他的脚步,踏上了第三级楼梯。
“虽然对不起杨朱公,但我有我所求……”沈离脸上表情因显得有些狞狰,脚步重重地向前踏了一步,到了第四级。再有五级便是藏书阁第三层。
一缕神秘的气息自三楼传下,这缕气息比以往所感更加强烈。沈离已经确定,那是灵气。
沈离心中的挣扎越发剧烈,识海之中,却是有了变化。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他再一次听到了学弹《九音》之时听到的声音。
“乾,坤,震,艮,离,坎,兑,巽……这是易……”沈离脚步一顿,不同于以前的懵懵懂懂,藏书阁中也有关于《易》的书,沈离虽然因时日尚短,看得不深,但也已有所涉及。
“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是以六画为章,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在众多有关易的书中,这是给沈离印象最深的一句,原来他并不了解,此时突有所悟。
“天之道,为一阴一阳。地之道,为一柔一刚。人之道为一仁一义……”越有所悟,沈离面色越来越苍白,那八画突然之间有了交错,形成一道卦象,上山下泽,这是《损》卦。
“山泽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一缕文字流入沈离脑海,文字艰涩异常,但沈离却偏偏十分明了。这句话,是在告诉他,遇事在有减损的时候,君子要以诚信为准,才会吉祥,才不会有错误,才可以保证安定,这样有利于继续前进……
文字光茫璀璨,似能照耀内心一切肮脏,全身生出被火灼的疼痛之感。血脉之内那没有浩然之心控制,一直按着固定线路静静流转的浩然之气突然间鼓燥起来。
“这是——心炼——”杨朱公眼中闪着神光,突然朝着三楼一挥手,那传下的神秘气息,又浓郁了一些。做完这一切,杨朱公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劈开重重迷雾照亮灵台。沈离浑身一颤,静立不动,脸上虽然痛苦,但双睛却越发明亮。血脉内流转的浩然之气渐渐加速,越来越快。
沈离的目光没有了挣扎,平静地望着三楼,体内隐约间传出轰鸣之声,那是浩然之气流转之声,经脉胀痛异常。但这一刻,他真切地再次感受到了与久违了的浩然之心的联系。
一股腥臭异常的气味从他身体溢出,身上沾满了污秽之物,那是体内的杂质被排出,沾满衣裳的污秽之物中,隐隐有着血色的杂质。
轰鸣之声渐渐平息,沈离再度望了三楼一眼,朝楼下走去。
下到一层,沈离看到杨朱正坐在一书案前,对着那幅“吾发大宏愿图”发怔。似乎是沈离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来,突然又捂鼻挥手:“沈小子,你几天没洗澡,这么臭!快去洗,老夫闻着难受!”
不用杨朱公提醒,沈离也能闻到自身异味。只是他经过先前一番心灵挣扎,有些不敢正视杨朱公,点点头朝外走去。
“没事的话,一会陪我老头子去外面走走!”沈离刚步出大门,身后又传来杨朱公的声音。
今天蒙堂休假,沈离自然有时间的。来杨府两个月,他基本没有步出过杨府大门,每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杨朱公既然开口,他便应承。
时已近深秋,空气中透着萧瑟,秋风中有了丝丝凉气。
“沈小子,沉默寡言虽然显得稳重,但也透着一股子暮气,你比我老头子看起来还像老头子。”杨朱公看到跟着不言不语的沈离,终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你要我说些什么?”沈离背上背着一个小行囊,是杨朱公的。
“年轻人,要有一个年少轻狂的心!说说看,那处风景怎样?”杨朱公哈哈一笑,手指前方。
沈离朝前看去,不由一窒,神色复杂地看着杨朱公,口里吐出几个字:“庸脂俗粉,不怎么样?”
原来杨朱公所指,是一处青楼,那二楼之上,正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依栏向着街道行人抛着媚眼。
“庸脂俗粉,老夫也是不喜欢,但里面也有更好的,带你去见识一番罢!”杨朱公一脸窃笑,望着脸色微窘的沈离,正待调笑几句,却不料被门口几个女子看到,一阵阵肉麻死人的声音传来:“哟,杨老爷,好久不见您啦!是不是忘了奴家!”
沈离微笑看着老爷子被几个拉扯,杨朱公似乎是这青楼的常客。
“老夫今天没空……没带钱!”杨朱公百般挣扎,直至说出没带钱,才脱得身来。
“老夫不过是偶尔来这里听听清倌人唱唱小曲了!你什么眼神?”脱身之后,怒瞪沈离一眼,快步而去,所走的方向,却是出城之路。
城门不远处就是柳湖,走着与上次相同的路,沈离想起了胖道士段量,接而又想了铁叔与铁柱。
湖面方向传来一阵热闹之声,远远地看到有几艘画舫飘荡在湖面,一些青年文士站于船上在指指点点,高声谈笑。这些人年轻相差不太,衣着也大数相同。船舱里之隐隐传出阵阵琴乐之声,偶尔传出几缕歌声,恰如黄莺出谷,美妙异常,引得路人不少指指点点。
“原来是随云书院的学生出游,排场倒是臭大。”杨朱公的脚步原有停顿,看到那几艘画舫,眉头一皱,又举步朝前走去。
“随云书院?”沈离神情一动,问道:“是在这柳州城?”
杨朱公边走边道:“柳州城郊十数里,大明国四大书院排行第二,在整个中州也略有名气。其院长叫与老夫有些纠葛。”
沈离记得师父太卜楚说过,叫他异日若有机会,找一所好的书院进修学习。此时听这随云学院的名声,却也有了一丝兴趣,略作沉吟,问道:“大明四大书院第二,第一的书院是——”
“第一的书院是扬州三昧书院!”提到三昧书院,杨朱公神色一正:“三昧书院不仅仅是大明第一,乃至整个中州,也是数一数二的,慕名而去的学子数不胜数。随云学院,老夫还看不起。”
“三昧书院!”沈离尚是第一次听到杨朱公对一件事物如此推崇,不由问道:“大明只是一个诸侯国,大禹一定有不少书院超过它吧?”
杨朱公摇头地道:“能与之并肩的倒是有,若说超过则未必有!三昧书院为王阴阳所创,五百年出唯一的贤者。只这名声,就是傲视众院了!”
“贤者!”沈离目光一凝:“贤者是什么境界?”
杨朱公白眼一翻:“老夫怎么知道,有机会见到王阴阳,帮你问问!”
沈离默然,跟着杨朱公行走,渐渐地离城越来越远,一座山峰出现在眼中。杨朱公脚下并没停留,继续朝着山上去走,上山之路经过修辑,并不难走。
“你可知王阴阳进入贤者之境时是什么修为?”杨朱公突然问道,但没等沈离回答,又接道:“关于王阴阳的入道,世人也因此有了诸多猜测。有人说,他是得到上古圣人真迹吸收其中的布道之气。有人说,他是厚积薄发,一举成贤。风、雅、颂的三级门槛,对他形成虚设!”
“所以,有时被压抑也并非坏事,积累着,等待着一次的爆发,也许走得更远!”杨朱公悠悠道。
沈离浑身一震,蓦然抬头,杨朱公的话竟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