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独孤琦第一次去周府——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在听说周府起火的消息之后,独孤琦不顾众人阻拦,执意奔了过来。端午见拦她不住,只得跟过来;孟熙又担心端午,悦夏也担心独孤琦,于是他们二人一道跟了出来。
当他们到达周府的时候,这座广厦庭院已经变作一片火场。
熊熊烈焰、火光冲天,肆虐的深红色火焰在夜色笼罩之下,被映成鬼魅妖异的紫色。这泛紫带黄的红色魔鬼以摧枯拉朽的魔法将那些人类以为坚固结实的东西轻轻巧妙地化去,散发出嘶嘶靡靡的贪婪声响。
在这红色魔鬼之上,不断腾空而去的、向上飞升的,是一股股粗黑的浓烟。它们像极了这魔鬼的头发,随着火势、风向,在夜空中偶尔笨拙地摇摆几下。
这魔鬼之外,围满了救火的人。
人们喊叫吵闹,急急忙忙想要消灭、驯服这头可怖的巨魔。
落水浇在火上的声音在嘈杂的火场中,显得如此轻渺,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已被烈火吞没,只留下些微嘶嘶呻吟。
独孤琦听不到这些声音。
她耳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周大人和周公子都在里面。
好热。
炙热的气息徐徐向她扑来。
好难受。
独孤琦只觉得她已经要热的晕过去了。
可是映春说,明苑和他母亲都在里面。
明苑?
明苑!
“明苑!”独孤琦猛地要向火场中扑过去。
“阿琦!你不能去!”是谁死死地拉住她。
独孤琦回头,是端午。
她瞪着他。
端午不撒手,紧皱着眉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阿琦,你不能去!”
孟熙和悦夏赶紧跟着帮腔道:“是啊小姐,这火势太猛,你可不能进去!”
“放手!”独孤琦焦急地说道,“让我进去,明苑在里面!”
“不,我不放!这火势太猛,你决不能进去!”端午再次命令,并拉着她向反方向走。
“放手!”独孤琦挣扎着喊道。
“不放!”端午不理她的挣扎,用尽全力拉她向反方向走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害怕。
就在方才独孤琦想要冲进火场的一刹那,端午忽然觉得全身一凛,纵然身在火场,他也能清楚感觉到那阵寒冷的恐怖。
虽然他与她之间终须一别,但他仍可遥遥思念,祝她安好;然而烈火却能在转瞬间吞噬人命,从此之后,心心所系、情请所钟,都化为一抔黄土,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这种永远失去所爱的痛苦,如同利刃剜心。
“你放手啊!”独孤琦哭喊道,“明苑在里面,明苑……”
“阿琦!”端午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捉住独孤琦的手臂,“我知道,可……可你不能进去!这火太大了,你进去……就没有命出来了,你会死的!”
独孤琦激动地说:“我知道!但是明苑在里面,他也会……”
她停住了。
“不、他不会、他不会。他一定在哪里躲着,等我去救他!”独孤琦颤抖着摇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等我!所以不会的,明苑一定不会有事。端午,你让我进去,他在等着我救他,明苑在等我救他!”
“不!”端午狠狠地说道,“我不让你进去!这里有如此多人在救火,如果他真的躲在哪里,不用你进去,别人也一样能把他救出来!”
“不!别人找不到明苑!”独孤琦说道。
“如果他们找不到,那你也同样找不到!”端午说完,又拉着独孤琦走。
端午和悦夏跟在后面插不上嘴、帮不上忙,心里也都无比焦急。
独孤琦已经失去了理智,她见端午不肯放自己,朝他拉住自己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端午惨叫一声,猛地抽回手。
他手腕上留下一圈渗血的齿印,独孤琦趁机向火场奔去。
“阿琦!”端午赶忙追过去。
“端午!小心啊!”孟熙喊着跟过去。
“喂!小姐、孟熙、端午!”悦夏也跑了过去。
好热啊。
独孤琦跑到靠近火场的地方,一刹那间,收住脚步。
好难受。
她也会害怕。
可是……
明苑的音容笑貌浮现出来。
阿琦,你怎么样?
阿琦,你没事吧?
阿琦,你还好吧?
他总是这么问。
如果、如果他真的……
那么,从此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心心念念牵挂她,如此无微不至地对她嘘寒问暖,如此不求回报地对她好。
那么从此,她再唤起明苑二字,回答她的,将永远只有虚无。她生命中那个叫做周明苑的领域,永远空下来,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填补。
好恐怖的虚无。
所以明苑一定还在里面,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去营救。
独孤琦看到旁边放着救火用的大木桶,里面盛满了水,便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一截,浸湿之后捂住口鼻,就要冲进大火之中。但烈火的炎热令她害怕。
怎么办?
独孤琦再次回到那桶水边,抄起桶里的舀子兜头向自己全身浇下去。周围的人全忙着救火,虽然觉得她行止怪异,却也没人注意。
独孤琦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再用方才扯下来的湿衣裳布捂住口鼻,冲进了火场。
好热。
好呛。
这里是一座炼狱,不是烈火便是浓烟,如何前行?
但独孤琦根本没想到这么多。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她不知道怎么,在火场中摸索着、寻找着,走啊走。
很多家具、很多尸体。
但是好像都不是明苑。
明苑,明苑。
他在哪儿?
独孤琦在烈火之中寻找一丝可以插脚的缝隙,寻找一线渺而茫之的生机。
然而她的脚步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迟缓,好像已经不受控制。
这里太热了,热得她开始一阵阵发晕。
明苑,你在哪里?
独孤琦感觉自己的胸好闷,呼吸越来越短、越来越急促。
明苑?
她只觉得一脚踩空,整个人倒将下去,就这么闭上眼睛。
混沌中,仍是炽热的火场。
阿琦,阿琦。
有人唤她。
好象是明苑。
阿琦你不能死。
明苑?是你吗?独孤琦顺着那呼唤跑过去,明苑的身影反而渐渐模糊开来,消失在一片耀目的红色之中。
明苑、明苑。
独孤琦找啊找。
阿琦。
有人唤她。
明苑?她转过头,却看不到人。
阿琦、阿琦、阿琦。
仍是有人唤她。
独孤琦顺着那声音来处找去,却总是一片红一片黑,好像总也总不出那火场。
明苑,你在哪儿?
独孤琦喊着喊着,只觉得自己要哭出来。
很快,她便真的哭出来了。
明苑?她唤道。
阿琦,别怕!
有人拉住她。
独孤琦回头,看到端午。
阿琦,我在这儿,他说。
明苑?明苑呢?独孤琦问。
端午看着她的目光悲怆起来,他的脸渐渐扭曲,扭曲,从她手中消失……
不……
“不!”独孤琦呼喊着,挥舞着双手,猛地坐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轻纱罗幔,正是自己的闺房。
独孤莹和映春闻声赶来。
独孤莹关切地问:“阿琦,你醒了?”
独孤琦愣愣地看着她俩,片刻之后,焦急地问:“母亲,明苑呢?周府……可是失了火?”
独孤莹没有回答。
独孤琦心里咯噔一下子,整个人空了起来。
“那……端午呢?”她又问道。
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却似更加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