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遹大喇喇地往大殿中走去,荀凉一路垂首跟在他身后,七绕八扭地在偌大的华丽宫殿中行进,荀凉越发狐疑起来,这厮,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
半晌之后,两人来到一处类似书房的房间之中,布置华丽的书房空无一人,案头摆放着的砚台,空空无墨,珠帘隔开的里间里,摇曳的珠幕之后,一张巨大的床榻若隐若现。
荀凉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书房一圈,心中有些打鼓。
走在前面的司马遹突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见他薄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让荀凉几乎一瞬间肝脾俱裂的话。
“你,脱衣服。”
荀凉瞬间石化了,僵直着身子抬头望向司马遹,好似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司马遹不耐,再次冷冷地说道,“本殿下让你脱衣服。”
荀凉这回算是清醒过来了,靠!脱衣服!是脱衣服啊!
抬眼往珠帘之后那影影绰绰的床榻一扫,顿时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这荒唐太子爷,不会是突然发情,想拉她来降火吧!
荀凉看着司马遹,几乎要泫然欲泣,垂死挣扎道,“殿,殿下,奴婢只是娘娘身边的随侍宫女,恐怕……”
“啰嗦什么,脱衣服!”司马遹极度不耐地怒喝,眼看就要发作。
荀凉一个激灵,在司马遹地怒视下,慢慢地解开了上身短襦的盘扣,盘扣被她颤抖着手一粒一粒地脱开,不一会儿,上身的短襦已经被她脱下,里面只余一件白色的单衣。荀凉一咬牙,正要再脱。
却听见司马遹不耐烦的声音再一次说道,“你出去!”说罢神情阴冷的走过来,从地上捡起她脱下的襦衫。
“殿下,奴婢还没脱完……”荀凉狐疑地看着他,好心提醒。
却见司马遹的冷目寒冰地瞪向她,似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滚出去!”
荀凉被他冷喝地一阵瑟缩,赶紧逃也似地走出房门。
一出房门,荀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转而心中便开始纳闷起来,这司马遹,要她的衣服做什么?
在书房外徘徊了一会儿,荀凉正在考虑自己是自觉地去殿外等司马遹,还是守在这等他的吩咐。正在举棋不定,却听见书房内的司马遹比方才温和了一点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可以进来了。”
荀凉一愣,定定地在房门外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举步踏进了书房。
刚走进书房中,却见司马遹已经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书案前,见她进来,向一旁软椅上一指,难得语气正常地说道,“穿上衣服。”
荀凉看向搭在软椅上的衣服,快步走向前去穿上,心中又在纳闷,这件衣服,不就是她方才脱下的么?司马遹一顿莫名其妙地让她脱了,又让她穿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马遹指了指书案上干涸的砚台,和颜悦色地说道,“伺候笔墨。”
这还是荀凉头一次在他平心静气的状态下听清他的声音,不是暴怒中的阴沉,也不是任性乖戾时地虚高尖锐,也不是充满杀意的冷厉,却是一种寻常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嘶哑与清澈的和悦之音,如清晨草尖之上的滴露,比珠玑撞玉稍钝,比瓦缶相击更清,却也是十分动听。
荀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利索地上前从案头摊开纸笔砚台,拿起一旁早已发好的墨条,开始慢慢研磨。
司马遹一言不发地坐在案前的软椅上,看着她手中的动作,神情淡淡的,没有寻常的那种暴躁与喜怒无常,略微阴柔的俊美脸上,那股淡然平静之气,竟与平日里默然温顺的谢玖有些相似。
荀凉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却不敢做声,低着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滑软的墨块在砚台中慢慢被磨研开来,变成浓稠如绸的墨汁,随着荀凉手上的动作,漾动出滑腻的粼光。
荀凉将狼毫小笔从黑檀木笔挂上拿下来,饱蘸了墨汁,轻轻地靠在笔架上,然后躬身向后退了几步,垂着手默立在书案旁,似在等司马遹的指示。
司马遹默然地坐在软椅上,半晌之后,突然发现到荀凉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嗯?”司马遹蹙着眉扬声哼了一声,似有些不解。
荀凉好奇地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向他。
司马遹的视线正与她对上,两人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对视着,司马遹满眼疑问,荀凉更是一脸疑惑。
“就这样?”司马遹扬眉问道,微睁的眼眸却难得透出一丝孩子气。
荀凉彻底迷茫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宽大的书案上左右扫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微皱着眉,心中忐忐忑忑地低眉轻声问道,“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我让你写赀售豚肉的告示,你就将笔一摊?”司马遹说道,语气却听不出是怒是喜。
荀凉为难,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答道,“奴婢,不会写字……”她那个毛笔字,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了,而且一些繁体字她不会写,若是用简体的话反倒让人生疑,荀凉干脆装作不会写,反正一个“蛮夷”胡女,不会写汉字,也很正常。
司马遹一愣,倒没想到是这回事,有些狐疑地看着她,“那你说的那个广而告之怎么办?”
荀凉想了一下,说道,“奴婢可以将大致的意思告诉其他宫人,让他们代为执笔。”
司马遹听她说完,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用了,你把大致的内容说与本殿下,我自己动手。”说罢,司马遹自笔架上拿起毛笔,一副欲动手挥毫书写的模样。
荀凉看他真打定主意自己动手,也不再多说什么,想了一下,淡淡说道,“殿下需将肉市开设的地点、时间、货物种类在告示中言明,最主要的是要言明肉市中所售畜肉的良好品质,可以稍稍用词美化,吸引宫中采办此物的宫人的购买兴趣。”
司马遹认真地看着她,想了一下,说道,“大概就像寻常百姓说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司马遹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让荀凉也不自觉放松起来,抚掌笑道,“对,正是如此。”
司马遹见她对自己一笑,先是一愣,嘴角竟也勾起了一抹轻笑,眉头轻蹙了一下,开始提笔在纸上写告示的内容。
“兹太子设市外苑,彘肉甘良,可惠滋味,诸自请购……”
荀凉见他皱着眉头,像个孩子一般“咬笔头”在案上“奋笔疾书”,不禁心中好奇他写的是什么,不自觉地翘首向案上看去,就见他写下这种“圣旨”一般的“广告文案”,当下心中一阵好笑。
司马遹像是感觉到她的笑意,皱着眉抬头看她,“怎么,有何问题?”
荀凉见他和颜悦色,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殿下,这广而告之的文案,还当……语气和悦一些?”
“语气和悦?你是说本殿下这告示,像是在强拉别人来买?”
荀凉在心中鼓掌,哎,这司马遹,还不笨嘛!
“殿下,我们寻常百姓家,若要想将东西卖给客人,都要跟客人说,我家的东西多好,我这边的东西多便宜,这价格是多合理,而且啊,我这边的东西你不满意,还能退换,甚至有时候我们还会说,您要是买我家的东西,我还给你送别的玩意,这买一送一,多划算啊。”
荀凉将一些21世纪早就见怪不怪,但在这古代皇宫太子眼中看来,十分新鲜稀奇的道理直白的讲解出来,倒还真吸引了司马遹的兴趣。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郎难得露出年轻人好奇地一面,疑惑地说道,“还有这回事?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荀凉笑道,“殿下从前未曾涉猎商贾之事,没听说过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司马遹皱眉一想,“好,本殿下重头再拟一份。”
说罢将面前写好的告示一揉,想了一下,抬手就准备下笔。
笔尖刚沾到纸上,司马遹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和悦的神情一变,板着脸看向荀凉,眼中全是凌厉,“你不是不会写字么?怎会识得本殿下写了什么?”
荀凉心中一惊,赶忙解释道,“奴婢只是会说会看,却从来不曾写,而且奴婢的笔迹实在难看,不敢辱了殿下的眼……”荀凉越说声音越低,那模样全不像作假。
司马遹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尽是怀疑的深思,过了半晌,才又低下头去开始写告示。
这回的告示司马遹倒是写得不像“圣旨”了,但那语气也不见得多好,荀凉本着自己的职业操守,只得提着脑袋提醒他,要写得再轻松一些,直白一些,尔后又改了几次,眼见司马遹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没办法,荀凉看那告示不会吓到别人,倒也马马虎虎让它过关了。
其后又写了几条售前预热“广告”,说什么太子殿下亲临肉市现场,买肉就送司马遹的墨宝,另外还有大抽奖,中奖者现场有画师为其画一张与司马遹的“合照”。
当然,这些都是荀凉耐着性子一遍遍地与司马遹解释这样做的好处,想尽办法说服他答应下来的,让她颇为惊喜的是,司马遹虽然不耐,但最终都统统答应了,途中也未见翻脸,倒是让荀凉很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