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6542600000009

第9章 风月有情,相思无处

清歌莫断肠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称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沈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阮郎归》

遥想昔时,汉武帝为求永生不老,曾筑神明台,上铸二十丈仙人铜像,仙人手上托承露盘以伫玉露,以供武帝品尝,企图益寿延年。眼下时序深秋,小晏身居京城汴梁,望眼处,白露为霜,北雁南飞。看那天高云远,恍惚一排鸿雁飞过,在天边与浮云融成一抹,更显得云影更长远了,极目远望,全都凝成一片,看不真切。

父亲是“谋猷存二府,台阁遍诸生” 的“太平宰相”,小晏却没有子承父业,裘马丽都,创功立业。他却继承了父亲的“学为世师,文为国华”的才华,所谓“雏凤清于老凤声”,晏几道更是人才俊逸,文采风流。然而,小晏的一生唯有情字最重,与曾写过“飞红万点愁如海”秦观一样,都是古之伤心人。

这一“情”字深深根植在小山身上,抚平了风霜雨雪刻画的深刻的纹路,将那些生命中的坎坷都付诸凄风苦雨,付诸缠绵刻骨之相思。他生活中的幸或不幸、或喜或悲可以入词,感旧述怀、缠绵的情思可以入词,词中有他年少时的“十里楼台倚翠微”,亦有他暮年的“吴霜鬓华,自悲清晓”。晏几道在词中,完全忘却了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把一个完整的自己都交付给了曲折深婉的追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在过往的回忆中忘却现实的残酷,寻求片刻的温存。

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贵人暮子,竟遭逢家境中落。流连上层、征歌逐舞的贵公子生活的时光并不长久,随着父亲的去世,富贵悠游的生活也似水流入海,一去不返。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他的生活不再像其父一样,月淡风溶,从容闲雅,只剩下晓风残月,满眼凄凉,满心惆怅。那家境破落后的种种难堪,沉浮于新旧党争中的无力挣扎,亲人朋友日渐凋零的悲凉情怀,岂是“春风秋月”所能得知的?晏几道仕宦连蹇,一直沉沦下僚,虽然身在京城,却心念故乡,漂泊之感日益加深。举杯邀月、对影三人的孤单,“惊梦觉,弄晴时”的杜鹃劝归之声,都在晏几道心中交织起无尽的归家之念,可是痴心人总是痴心难负,思乡人总是鸿雁难寻。所谓“天涯岂是无意归,争奈归期未可期”。

眼下又是一年九月九,又值兄弟重聚首。“绿杯红袖称重阳。人情似故乡。”此时,小晏落拓潦倒,对已歌舞酒宴,恐怕早无年少之情怀,他本不萦情此。然而怎忍破坏这重阳美景,拒绝主人的盛情邀请。何不趁此机缘,应景随俗,且在“绿杯”、“红袖”之间做一次强颜欢笑呢?正所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更何况“人情似故乡”,汴京的重阳风俗,与故乡临川相比,大同小异,亲切中隐有故乡的温柔情致,此等“人情”亦让小晏心底升起了一些温暖。

重阳正值菊花盛开之际,簪菊饮酒,向为重阳风俗。晚唐诗人杜牧亦有诗云:“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晖。”此时的晏小山,入乡随俗,佩紫兰,簪黄菊,风流蕴藉,宛有屈子之美,洛神之风。然而,小晏真能放下那孤独寂寞,融合在这重阳的喜悦当中吗?他的心早已回到过去,“殷勤理旧狂”,找寻当年“彩袖殷勤捧玉钟”的风流无尽,追寻“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狂放不羁。

最易动摇人心者,唯情而已,晏几道年少轻狂,当年白纻春衫杨柳鞭。马踏杏花,落英飞絮冶游天里,他是逍遥酒中仙。可时光悠悠,老了年华。此时的晏几道困顿不堪,客居京城,朋友亲人各自飘零,从前的种种疏狂都被这满眼的凄凉和无尽的惆怅淹没,再难寻回。岁月水流长,繁霜空染鬓。可悲者“殷勤理旧狂”,狂已旧,不似从前清狂耽饮,为这一时好时光刻意“殷勤”去“理”那旧日的疏狂,早已经力不从心。这样在寂寞中无尽的低回,强自借这一时的迷醉寻回昔日的旧情酒兴,真是难,难,难!明人毛晋说他“字字袅袅娉娉,如揽嫱、施之袂”,清人先著说他“字外盘旋,句中含吐”,寥寥几字将热闹的重阳与孤清的自己分隔开来,岂不可悲可叹。

在且醉且迷的混沌中,佯装过去的疏狂潇洒,聊以自慰。在这暂时的欢愉中,一醉尊前。横槊赋诗的曹孟德曾慷慨高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洒脱不羁的李白更是“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正所谓“一醉解千愁”!然而此时的晏几道,却始终绕不开那哀婉的绵绵情思,扯不断那抑郁的丝丝牵绊,失望中借着这他乡的美景、他乡的人情,拟把疏狂图一醉,在醉乡里寻求一刻的解脱,寻求一丝的安慰,奈何“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越醉,越清醒。始终忘不掉人生的悲凉、离别的苦楚。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世说新语·任诞》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用闻歌唤奈何、一往有深情的典故,有绵衍出一层深意,本想借醉忘却悲凉,结果却是“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岂非自伤其身?故而特地著一“莫”字,意为切勿,切勿!由歌儿舞女且将那清越的歌唱起来,不要停,莫要唱那断人心肠的悲歌,不要撩动我悲凉的心绪,就让我迷醉在镂刻不灭的回忆里,沉浸在这短暂的欢乐中。由自伤而自怜的咏叹,悲凉之外,又添酸楚。

欢娱太瘦,时间太宽,经历了风尘打磨的晏几道,心绪更是曲折深婉。惓客思归,可怜心绪无凭,只得似浮萍飘荡,不是只有李白才能体会“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的悲凉。小晏一生疏狂、磊落不羁,晚年却知己零落,各安天涯,当他道出那句“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罢了罢了,“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再多的悲戚也毫无意义,只祈求那歌声不要凄婉,不要再撩动不愈的心伤,也莫要断人心肠,且珍重这杯中的美酒,饮了这一觞。

梦魂惯得无拘检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鹧鸪天》

一见钟情的,私定终生,于是至死不渝。这是不是爱情最冒险的旅程?张生、崔莺莺的待月西厢,不知点缀了多少情窦初开少年的梦境;而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又让几多异地情侣潸然泪下。有人说一见钟情的爱情并不可靠,爱情的经营在于缘分的天定,在于情感的积累,在岁月的风霜洗礼下,依然情比金坚,此情方称得上弥足珍贵。“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相遇固然令人怦然心动,女子的笑靥如花虽令崔护魂牵梦绕,可残酷的现实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依然绽放,在东风的轻抚下开的烂漫,而今已物是人非,纵然相思,却徒增恼恨。当似苏轼的“笑渐不闻声渐杳,多情却被无情恼”,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一面之缘,一见之恋,换来的往往是多少个春夜的无眠。

落花的情思缠绵却与无限的流水擦肩而过,虽曾相识,却两处天涯。小晏的愁苦在于命运给了他才华,却让他失去了亲情的温暖和事业的颓然。小晏作为家中第七子,出生之时,父亲已经年近六十。父亲作为朝廷重臣,忙于国事,难得闲暇顾及妻子,从小晏词中便可发现,小晏很少提及父亲,更无与父母亲温馨回忆之作。小晏才华出众,享誉盛名,苏轼显赫之时,追随者不绝如缕,苏轼高傲,目空一切。而苏轼闻小晏之词作,欣然称赞,并且曾经想让黄庭坚搭线希望能够与小晏见面,而同样高傲的小晏却拒绝苏轼的邀请。

试想,这样高傲的小晏,在当时文人相互排挤的北宋社会,难有出头之机,也就不足为怪了,这其实也是小晏一生多愁的重要原因。也正因如此,他才将更多的情感寄予酒宴,寄予在更多令他动心的女子身上。

这次宴会,小晏有幸结识了这位叫玉箫的姑娘。玉箫也许并非姑娘的实名,唐代有个叫玉箫的姑娘,本为歌伎,因为结识唐人韦皋,遂相约5年相娶,后韦皋过期未至,因此玉箫绝食而死。这里的玉箫也就是小晏酒席上认识的姑娘。初次见面,玉箫有何才华能让小晏久难忘怀,许久之后还能付寄红笺。

夜色弥漫,楼阁银灯初上,众人酒色微醺,此时,歌舞已起,歌伎们华美的丽服,婀娜的腰肢伴着烛光妖娆的舞动,朦胧之下,女子的音容笑貌更令小晏陶醉其中,不能自拔。酒不醉人人自醉,词人沉湎在歌舞之下,遂忘却俗世纷扰。

女子婉转的歌喉如暖风般熏得客人们酩酊大醉,手舞足蹈,不知不觉已经烂醉如泥。沉醉固然失态,却没有人怨恨这歌曲的力量,正是悦耳的歌喉让大家忘记了俗世的纷扰和仕途的偃蹇,这个世界只剩下精神的狂欢,这样的曲调柔化了多少文人的寸寸情肠。将自己置身音乐之中,如鱼儿戏水,欢快得忘乎所以。

好景宜人,却不常在,一夜欢宴,匆匆而逝,天下宴席,岂有不散。欢愉过后,歌儿舞女们纷纷退去红妆,各回闺房。客人们依依不舍的离去,回忆昨夜的情景,怎能忘怀,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昨夜为小晏的人生留下一道迷人的风彩,回到家中,酒气尚存。小晏一生纵情歌酒,酒力不凡,又怎么会醉酒不醒那,其实小晏并非害于酒精的麻痹,相反,此时的他比谁都清醒。因为昨夜的欢宴让他不忍结束,即使回忆也如雨后彩虹,斑驳绚烂。

上片的回忆至此戛然而止,下片便开始了欢宴后的孤独相思。相思的名句历来众多,家喻户晓的如“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都直率地表达出对爱人的思念之情,无论是赠别时的红豆寄相思还是离别后倚楼眺望的扁舟子,都寄托着对爱人的那份牵肠挂肚。

而多情的小晏表达这一相思时,却不落俗套,别出心裁。上次欢宴当在春季,而一句“春悄悄,夜迢迢”,将时间向后推进,春季悄悄而去,正如蒋捷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光易逝,不知不觉中花开花谢,绿草成荫。春天像个小偷,偷走了小晏的年华,而如此的轻描淡写,却正说明小晏对于流光逝去的无奈以及看透风景的那份通脱。然而,下一句“夜迢迢”,却正写出别后小晏的生活情况,春夜难眠,上句说春天易逝,下句又讲春夜难眠,看似矛盾,实则正是这样的矛盾真实的表达出小晏对于这次相见的难忘,夜深人静,华灯碍月,飞盖防花,最是相思时候。这份思念,已经延续至今,终难摆脱,雁落鱼沉,谁人知我内心苦闷。

佳人何在?碧云天乃是传说中仙女居住之处,楚宫是楚国的宫殿,楚国本以好出美女著称,楚宫中更是美女如云。将思念的佳人住处想象在此两地,无疑代表着女子在小晏心中的地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小晏一生爱慕女子无数,本是多情,而痴情于此,正体现该女子的出于凡尘,与众不同。碧云天和楚宫都那么的遥远,欲见此女,遥遥无期。情到此处,小晏是否如“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痕”那样,虽然情难述,爱难了,却何如学会淡忘,莫将“春花秋月,触绪还伤”。

虽欲相见,无奈分身乏术,只有梦中相见。梦魂何物?道教以为得道后便会元神出窍,游于太虚。小晏多次在自己的诗词中提到梦魂二字,缘于生活中的遗憾只能梦中让元魂实现。如“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小晏从江南归来,而梦魂却深深留恋江南风物,每在梦中找寻他乡之离人。而在此处,梦魂却像个调皮的孩子,平时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仿佛置身梦中,早已不受主人的支配,因此,毫无拘检,任意而为,所作之事,全缘于自己的情感。

春季杨柳如烟,杨花点点飘零,昨晚的梦魂再次软踏杨花,飞进了女子的住处。梦魂又不自觉地跑到了歌伎的住处,也正是小晏内心留恋往事,难以忘怀的真实描写。此处又充分的体现出了小晏的“痴”情,既然无法相见,何如忘却,小晏却如飞蛾扑火,虽知思念的痛苦,却执着于此,至死不渝,何如“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宋人邵博在《闻见后录》中将最后两句称为“鬼语也”,到了清代厉鹗《论词绝句》云:“鬼语分明爱赏多,小山小令擅清歌。世间不少分襟处,月细风尖唤奈何。”故知小山词作,多出惊世之语,与苏轼的惊为天人相比,更似鬼语,乃为世人所不能为。

细细思来,一次宴会,便一见倾心,然后长夜思念,不能入寐,惟有梦魂不受拘束,常常飞至女子身边。读完此词,像刚刚看完一场情致缠绵的爱情电影,剧中男主人公的多情和女主人公的美艳,都令我们感受到这份情感的凄美,也许这样的相遇,只是男子的黄粱一梦,也许这样的回忆,只是男子痴痴的单相思。但没人会责怪小晏的无聊,因为在爱的世界里没有对错,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我们出身、性格、职业相差多大,只要相爱,不会因千山万水隔断,也不会因为时间将情感冲淡。对于心爱的女子,只要执着的追求,定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难得的是固守住一份痴情。

梦入江南,难与离人遇

江南,千里烟波,小巷人家。它好像是由无数文人在梦里织就的。梦里有金陵美人,春燕衔泥,柳荫绕湖堤;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烟雨楼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晏几道也做江南梦,梦里却什么也没有。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寄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蝶恋花》

小晏在梦里入了江南,风景倒是有的,有氤氲水汽,迷离烟雨,还有一条婉曲转折的路,延伸到朦胧的梦的尽头。只可惜风景入不了小晏的眼,他行遍江南,也只为了寻找离人影踪。所以风景淡化成了背景,而他的思念便像江南的烟雨一般不消不退,笼罩了整个梦境。

是谁说分离的人梦中一定可以相逢?谁说想念一个人越深,那人就一定入得人的梦?晏小山怀念江南女子所写下的这一阙《蝶恋花》,其实是学了岑参。岑参说:“洞房星座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小晏也学他行尽江南,可烟水迷濛,哪里有离人踪影,于是生生被骗做了个消魂的梦。梦不到,离情更重。醒来欲寄一封相思,却忽然醒悟了她根本无法收到;于是为抒发别绪,又翻作遣怀曲,移遍筝柱,却仍只奏出断肠声。他是梦里觅人无处,无处诉消魂;醒来却更是消魂,只因这无望的梦亦破碎了。梦里虽遇不见离人,总算还可以聊作安慰,若没有了梦,只怕相思之苦更无出口。

小山的这阙词,当是最动人的情书。他费尽了心思手段只想告诉你,风景在他人眼底,而他想的只是你。

与小晏相恋的女子想必也是位色艺双绝、倾国倾城的歌女。二人的缘分可能始于某次好友的盛宴,女子抱弦缓歌时,珠圆玉润的腔调似春风拂面。这段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本可随时光流尽,淹没于漫漫的历史长河。但多亏小晏多情,流转出千千心结,娓娓道来他的爱情故事,我们才能与他魂梦所系的爱情不期而遇。只是晏小山的爱情永远只存在虚幻的梦里。

梦是晏几道逃离现实的避难所。

庄周也做蝴蝶梦,楚襄王云雨巫山也在一场高唐梦里,但晏几道的梦没有那么华美飘渺,也不至于如庄周的梦和楚王的高唐梦一般变成一种象征,活在后世文人的笔下和心间。他的梦,至多只关乎他自己的人生,一如他在《小山词自序》中所言:

“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垄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无论过往的相聚、相交是如何在回忆里清晰如发,也无法真正触碰。即使身在其中之时,大概也会有刹那的惊觉,仿佛身边漫过的时光,伴饮共醉的人,都在一种看不见、辨不明的虚空中缓缓流逝。当真实存在过的一切消失时,真实感也会消失。悲欢离合,如幻如电,时过境迁后,终究也只是徒留感叹。

那在现实中纤毫毕现的悲喜,并不如我们所以为的那样,有着多么了不起的意义,在时间的海里,它们连一朵浪花都掀不起来,这场刻骨铭心的人生,也不过是瞬间的光华,闪过了,也就结束了。所以小晏将人生视作一梦,更将这尘世当作了一场大梦——只要这样想,他就会轻松许多。那些残忍逼现于眼前的卑微艰难的现实,也因此而不再具备杀伐决断的力量,它们被软化,被消解,只要小晏还可以遁入梦境里躲避,现实就不会再给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然而,再好的梦终有醒来的一日,醒来便是惆怅消魂。于是“醉”成了梦的延伸,当梦醒时,小晏也仍可以沉醉于酒中,享受那哪怕只能持续片刻的混沌无觉。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阮郎归》

你看,他对梦终是不信的。魂梦终归成虚,更别提有时那人连梦都未曾入过。还是酒好,醉倒解千愁。所以,对景且醉芳尊,莫话消魂。可惜,酒也许能解愁苦,却解不了相思,“强欢殢酒图消遣,到醒来、愁闷还重”(《风入松》),千百年的以酒浇愁,也不过应了李白那句“借酒消愁愁更愁”。

梦也好,酒也罢,若不是情太深,太伤人,小晏也不必贪恋至此。他是明知贪恋无益,却又逃不开这温柔的安慰。他用梦与酒支起一方帷帐,隔绝开喧嚣、是非,亦隔绝掉心底的沉痛悲伤。他的一生,去掉了功名事业,去掉了风华和爱情,早已所剩无几,余下的也就只有胸中的诗笔华章,所以他摘取梦里光景,酒中年华,挥毫记下前尘往事,此世遥慨,期盼这不厌其烦的倾诉最终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若小晏有他父亲一半的豁达,或许这个答案终会破纸而出。然而他只是永恒地一筹莫展着。他的苦没有换来顿悟,只衍生出了更多的苦。此时,一场关于江南的梦,惊醒了华年;一场关于江南的相思,迟迟没有着落。无望与无果,将他感情的空隙撬开,填补进去的却也仍只是绝望断肠。他走进了梦里,梦是空;从梦里走出来,现实亦只为他提供了无边无际的惆怅。

有人为情生,有人为情苦,小山为情老。为着相思白了乌发,何苦如此?他也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却终于还是有太多的相思苦楚,太多的情意深重,来不及酝酿,等不及婉转,定要一吐为快。那颗遮掩在梦魂背后的真心,也该是玲珑剔透的,他却只是不愿从情海里头超脱。幸而他还有才华,可以将这份情痴爱苦描摹得动人心肠。

落难公子,零落红颜

“吹面不寒杨柳风”,东风的和煦如爱人纤柔的手指,轻抚着饱经冬寒之苦的人们。古代,春天是女孩子的节日,终年困守深闺的她们可以走出无聊闺房,软踏柔嫩的芳草,轻荡纤细的秋千,倾听双燕的呢喃,嬉戏斗草于采桑的小路,甚至邂逅一位“足风流”的陌上少年。

看晏殊写春天,当能感受到春日的那份生机与欢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晏殊·《破阵子·春景》

这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宰相,整日忙碌于缠身的公务或者沉醉于笙歌宴会,笔下的春天却带着乡野的气息,朴实而活泼。《诗经》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那种属于民间的春天,他不一定常见,却也能写得别致美好。

如今,春天没有改变,还是年年的冰澌溶泄,花开花落,在小晏的眼中却似全然变换了面貌。他也经历过雍荣华贵,他生命里的春天也如父亲般在管弦乐奏、莺歌漫舞里华丽地度过,只是小晏到底是不依权势,所以失了家势后,便注定了一生的奔波。去年的春天还是在汴京的歌楼里依红偎翠,可能今年就要流落于长安的府衙,当一名卑微的文书,明年也许就会置身遥远的江南。总之,春天对于小晏来说,只是“催花雨小,着柳风柔,都似去年时候好”,景色依旧,而生活、情感却经历着变化无常。

所以他写不出父亲笔下那种平静无波的春日风景,年轻时,他的春天是纵情冶游,侧帽风流;后来,他的春天便充满了离散与哀伤。

春云绿处,又见归鸿去。侧帽风前花满路,冶叶倡条情绪。

红楼桂酒新开,曾携翠袖同来。醉弄影娥池水,短箫吹落残梅。

——《清平乐》

这时,他还是风流的王孙,在春日的胜景里兴致勃勃出游。天际春云浓密,归鸿掠影,而眼前花开满路,枝叶妖娆,让他不禁兴起了寻欢之意。那红楼之上,桂酒新开,馥郁满室,而他身边是翠袖莺啼,殷勤劝酒。短箫吹奏一曲梅花落,微醉的舞女在池边翩翩起舞,倒影凌乱,摇曳生姿。

小晏的青春便也如这一曲梅花落一般,曲终,便意味着春归人散。曾经的宰相公子,体会了门庭若市的喧闹,也感受了繁华落尽,门前冷落鞍马稀的世态炎凉。他自有他的华年,可以一晌贪欢,可是后来,他也自有他必须承受的衰败。

父亲在世时,他可以目空一切,如今为了生活,却要选择旅途劳顿,远赴他乡。于是,他词里的春天开始沾染了情意。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清平乐》

那澄澈的碧涛春水,晓莺鸣啼,那柔嫩的柳枝,青涩的柳叶,再也不是他眼中单纯的春日美景,在此刻“留人不住”的渡头,它们让人触目便能生愁。春水兰舟,带走了离人,而渡头的杨柳,任它枝枝叶叶关情,总也留不住匆匆离去的脚步。

每一场分别,小晏都要陷入无止尽的思念。可是一旦分离,时间和空间的鸿沟便难以逾越。书信固然难以到达,相思更是无从传递。年年冬去春来,拼得桃红柳绿,本以为相思的愁绪会随着冰丝融化,消失于阵阵春烟。无奈东风虽劲,却无法吹散脑海的忧郁,笑声虽美,却无法抗拒内心的悲凉。他总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偏要在春日好景里落泪,偏要在欢快的氛围里固守孤独。如果一直生活于汴京,小晏一生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关于离散的忧伤。他四处辗转漂泊,因而也就处处都是伤心地。

分别后,景致再美,也终究只能独赏。这一次,小晏或许是恨极了自己的无端离去,于是让笔下的女子道出了一句“此后锦书休寄”的决绝语,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减轻一些心头愧疚。

小晏终其一生无法改变的或许就是这个“痴”字。此番离去,他定然也是做不得主,词中却不曾有半句吐露,反而处处体谅着对方心意,像极了《红楼梦》里的宝玉,见女孩儿淋雨,便心生怜惜,出言叫她快快躲避,却浑然不觉自己也在淋雨。

不过,这份痴情,还是用清人魏子安的话形容最为贴切: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摘自《花月痕·第十五回》

小晏不像他父亲,有波澜不惊的气度和心境,去欣赏所有辽远处的、细微处的风景。大到“斜阳只送平波远”的渺茫,小到“金菊满丛珠颗细”的精致,在晏殊眼底,都可成诗;而在小晏那里,却无关紧要。他在意的是人,是他捧出来的一颗心,更是那无处不在的情。

他只是多情,生就一段痴肠,即使不为别离,也总容易触景伤情。落难的公子与身世飘零的红颜,仿佛天造的知己。他怜惜她,她懂得他,所以后来经历过离散的小晏再写春日,便都是在写红颜,写他对她们的欣赏、怜爱、相思、哀叹。

醉别西楼醒不记

记下许多红颜往事的晏几道,最是情深。

他与柳永不同。柳永亦是情深,但他对那些经过他生命的歌妓舞女们,除了喜爱欣赏,更多了一份倾慕和尊重,他与她们不再隔着身份地位的遥远距离,不再是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而真正贴了心肺,相知相契。晏几道却是在一开始见到她们时,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从友人手中买下她们——他执掌了她们的命运,翻手便为云,覆手便是雨。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关系中,真有两厢情愿的爱情存在。即或小晏的情是真的,莲、鸿、蘋、云四人呢?彼时的宴席之中,四女歌舞助兴,殷勤伴饮,如此而已。或许在她们眼中,晏几道也不过是寻常的风流公子罢了。

探求这样一份爱情的存在,实在大可不必。那四个曾经灿若星华,歌舞翩跹的女子,也不可能再从历史的烟尘里走出来,揭开这个谜底。但是又常常忍不住做这样一番猜想:倘使晏几道没有遭逢家道的中落,设若他一生优渥顺遂,永远住在画堂曲阑里,笙歌宴乐,他与这几位歌女的爱情又会是怎样。细细想来,那该是最平淡、也最不堪的终局吧。

他或许会留她们在身边,与她们诗酒相娱,歌乐相赏,他用满腹的文才写词给她们唱,倾尽所有的心意来对待她们。然后,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许他会收她们为妾,也许不会。再然后,他们各自都老了,风流的少年染了沧桑,而无声的光阴凋蚀了红颜。他可能不再如从前那般宠爱她们,最后,她们无非老死深院,或者各自寻了平凡的人家,草草出嫁。

童话总是以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来收尾,因为到这里就必须结束了,那被省略的漫长余生,是现实而不是童话。所以,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小晏会和他心爱的女子度过最美的时光,却仍然逃不过离散的结局:不是身的分离,便是心的隔阂。

小晏当然多情,但时光足以拖垮一切炽热的****。幸而时光永远侵蚀不了他精心呵护的记忆。他的词之所以那么美,原来是因为现实太过残酷决绝。如果那几个美丽女子最终并未零落不知所踪,小晏恐怕也不会爱得这样深刻痴惘;而没有晏几道的词,她们也就只是北宋诸多高宅深府里的几个寻常家妓。

不知究竟是谁成全了谁。

只是不免要教后人叹息,这成全的代价太大。至少小晏是花了整场人生来想念、追忆、悲伤,才呕心沥血地描绘出了爱情的形状。

小晏笔下的爱情很多时候都不是单纯的男女****。他不是爱了一生之后再去记述爱情,而是在已经被现实摧毁的爱情里寻找残片,慢慢在此后的落魄人生里熬出复杂滋味。后人说小晏的词“哀感顽艳”,这个“顽”字说的便是他的执著。活得越不如意,他就越执著;一如他越落拓,就越是孤傲。

越是在低处,小晏越发不肯淹没于尘埃。现实粗陋如山,他偏要浪漫如云。他阻挡不了离散,留不住爱情,所以要用文字去记忆里追溯,牵系住那些美和爱,将它们孤悬于泥沼般的人生之上,虔诚供养。

仿佛不这样做,他就不知该如何抵挡从人群里呼啸而来的喧嚣利箭,也不知该如何阻绝从内心深处泛起来的寂寞沉滓。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间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蝶恋花》

这首词写的也是爱情,却又不全是。它的意脉在浅处,滋味却在深处。“蝶恋花”这个词牌,总是与一些依恋、欲望之类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好似蝴蝶绕着花儿飞舞,一半是为了生存,另一半却是为了爱。

在小晏的记忆里,似乎总有一座西楼,笙歌不绝,酒筵不散,终日终夜上演着华彩风流;但那座西楼有时也会楼台深锁,帘幕低垂,只剩他一人在醉梦里徘徊、醒来,满心满眼的空虚落寂。这一次,他刚喝过离别的酒,醉饮入梦,醒来时却发现离别的滋味仍然入骨入髓,难以忘怀。他说“醒不记”,自然是假的,否则他不必慨叹“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晏殊写过“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小晏化用得简略,单只挑出关键的几个字,便已道尽了聚散悲欢。那欢聚只如一场春梦,短暂而虚幻,而离去的人亦如秋云,情薄意寡,转眼间便失了踪迹。李商隐有佳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个“难”字,一指现实之难,一指情感之难,曲折深婉,折人心肠。而小晏却道“聚散真容易”,他用了意义相反的词汇,道出的却也无非是离愁别苦。看这世间,聚如春梦,散似秋云,果真是再容易不过,只徒然给人留下伤心怅恨。

从醉梦中醒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一个无眠的夜。斜月半窗,照进无眠人的眼底,小晏绝口不提相思,却转笔去描绘室内画屏上的青翠山色。他呆呆看着这方葱茏,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这漫漫长夜只是无聊,怅惘,连波澜也没有,离别的滋味是这样不堪,令人简直提不起精神去赋一曲离殇。

待他真的提笔写下离情,却又在一开始就说自己根本不想记住这场别离。他或许是想写一首词来感动别人,安抚自己,却又觉得这感动与安抚太薄太少,不堪一提。

小晏大概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心头的离恨,历历数着衣上的酒痕,诗里的字,直到这酒痕都化作了新的记忆,点点行行,弥合了分离在他心上划出的道道沟壑。酒洒在衣服上形成的痕迹,其实是很难留意到的,小晏不仅留意到了,而且还从中看出了“凄凉意”。凄凉的自然是小晏自己的生命,就连那彻夜照人的红烛,亦只是无情物,不可能替人垂泪。但人到伤心处,常常不可理喻,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人,身边所有的物件,陪着自己一起掉泪。多任性一些,似乎就可以多解去一些清醒的疼痛。

这一句词不是小晏的首创,他的前辈早写过: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之二)》

杜牧写诗,到底是清爽俊逸,不肯多费分毫笔墨。一句“多情却似总无情”,便已将情意吐尽。在那场离别的筵席之上,他纵是再深情、多情,又如何能倾诉得半分。什么也说不出口,连笑容也挤不出来,筵席上一片沉寂凄凉,这番景况看起来倒是无情了,所以接下来他只能去写身边替人垂泪的蜡烛,从无情里又翻出一片深情来。

短短四句,已是起伏跌宕,只因离情本也是如此。相较之下,小晏的词显得更缠绵悱恻一些,就像有一只纤柔素手,轻轻地挠拨着你的心弦,一下一下的,全都正中内心最柔软之处。毛晋的汲古阁本《小山词跋》里头说:“《小山集》直逼花间,字字娉娉袅袅,如揽嫱、施之袂,恨不能起莲、鸿、蘋、云,按红牙板唱和一过。”小晏一生存诗仅几首,存词却有数百首,可见他是在专心经营词体。他在写词时,或许也曾想象着莲、鸿、蘋、云唱和的样子,不然他的词不至于“字字娉娉袅袅”,仿佛附了那些女子的魂。

同类推荐
  • 老上海,旧时光

    老上海,旧时光

    本书是作家程乃珊和连环画家贺友直联袂完成的“老上海画卷”,图文并茂地讲述了上海开埠至今150年来的小资情调、人情世故、风俗名物、海派风情等。从旗袍到包包,从冰激凌到自助餐,从弄堂到亭子间,从茶馆到电影院……无所不包。出生于上海金融世家的程乃珊,对上流阶层的生活有着丰富自然的感受,她的文字细致入微,被夸赞为“触摸到了老上海的灵魂”。2013年4月,程乃珊病逝;有人说,程乃珊是张爱玲的“传人”,程乃珊走了,张爱玲式的上海也缺了一角。同样身为“老上海”的连环画泰斗贺友直,为本书配图45幅,他的画被誉为“老上海社会文化记忆中的珍宝”,常常一幅画就可以让人联想起一个时代的上海记忆。
  • 休闲文化与唐宋词

    休闲文化与唐宋词

    本书内容包括:休闲:人类文化精神的家园、词体萌生的商业文化背景与休闲社会土壤、唐宋词的文体特征与休闲功能、休闲视野下的唐宋词人创作观念、唐宋词人的休闲创作实践等。
  • 容斋随笔-容斋随笔(上)

    容斋随笔-容斋随笔(上)

    临川石刻杂法帖一卷,载欧阳率更一帖云:“年二十余至鄱阳,地沃土平,饮食丰贱,众士往往凑聚。每日赏华,恣口所须。其二张才华议论,一时俊杰;殷薛二侯,故不可言;戴君国士,出言便是月旦
  • 在水开始的地方

    在水开始的地方

    《在水始的地方》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苏州的散文,这些散文,和作者的小说作品一样,始终和故乡苏州不离不弃地厮缠着,而且比小说来得更直接更随意。第二部分:关于苏州以外其他地方的散文,这是行走中的散文,是边走边看,边走边思,边走边学,边走边写的,有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有感慨在时光中发生巨变的,有丢失的惋惜,有意外的启迪。
  • 欧洲现代诗人读本

    欧洲现代诗人读本

    过去的100多年间,缪斯在欧洲大地上的吟唱从未停息。或许是神的眷顾,才让欧洲十个气象万千,从亚平宁半岛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从爱琴海到波罗的海,从阿尔卑斯山到比利牛斯山,在一波又一波掀起的诗潮中,诞生了许多杰出诗人,产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光辉和小绝如缕的余音。董继平编译的《欧洲现代诗人读本(欧美诗歌典藏)》便重点展现了过去100多年问的欧洲诗人的风貌。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狂野总统

    狂野总统

    他是冷俊酷总裁,一场诡异阴谋,她成了他的妻。日夜折磨,原本只是小绵羊的她,却突然变成妖娆小狐狸!风华无限,男人拜倒!她要用女人最大的武器,打得他体无完肤!总裁很狂野?那要看对谁了!
  • 都市之麒麟战神

    都市之麒麟战神

    姐姐受辱跳楼身亡,北疆麒麟战神秦夜荣誉归来。
  • 慕容忆的夏天

    慕容忆的夏天

    轻触爱情、得知其苦的她,在大学里依旧跌跌撞撞,狗血的生活让她想恋爱又不敢恋爱。遇到夏天,是她的幸运又是她的悲哀。就像那只蓝色的忧郁的蝴蝶,载着它以为的幸福,消失不见......
  • 凌叔叔请放尊重

    凌叔叔请放尊重

    萧韵,一个倒八辈子血霉的女人,从小没爹没妈孤苦伶仃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了,中专毕了业进了一家公司本想这辈子就这么本本分分的找个男人结婚安稳一辈子就了事,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公司居然把自己外派了!外派就算了,结果转车在酒店住宿的她还赶上当地地震.......地震啊,萧韵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得过自己悲催的了!就在萧韵拔腿想逃离的时候却被婴儿的一声啼哭顿住了脚步,而她萧韵从没想过就因这一次的犹豫,从此,她的生活就被这个小家伙搞得天翻地覆!
  • 央为渺光

    央为渺光

    秦央第一次遇见江渺的时候他沦陷了女孩站在楼梯下明媚的阳光照在女孩柔顺的发丝上少女浅浅的笑在他心里扎了根.......再见时爱笑的女孩满脸冷漠她想秦央就是照进她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双处高甜微虐
  • 三生三世天外天

    三生三世天外天

    三生三世天降神体,夺天地造化,渡星辰仙界。
  • 念恋是你

    念恋是你

    [花雨授权]她对他的思念却越来越浓,却只能都压抑在心头……他带着伤痛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深爱的人已经有了她的幸福,无法舍弃的爱情却仍折磨着他;但是,为何据说幸福的她,眼里却仍蕴着对他的向往?他们彼此错过了些什么吗?
  • 喰梦空间

    喰梦空间

    浩瀚的星空是儿时的梦。刀光剑影的武林充斥着无数儿女情长。末日的恐慌摧毁着人类的信念。......狂暴的丧尸,绝美的精灵。孤傲的剑客,冷峻的杀手。操纵一切的喰梦空间,无处不在的死亡危机!(新人新书,望大家多多支持!群号:549463261)
  • 重生虚实录

    重生虚实录

    《虚实录》是一款武侠背景的虚拟游戏。暴发户小少爷被重生屌丝逆袭了,然后小少爷也重生了,你重生,厉害,不过你不知道我也重生了,之后引出前世的幕后黑手,竟然是TA!